施蟄存（左）與沈仲章（右），上海施寓,，1980年代,；邵嫣貞攝

我曾經(jīng)有個印象，父親沈仲章就讀北京大學(xué)之初,，同時結(jié)識了戴望舒與施蟄存（還有沈?qū)毣?，另議）。后來看了些資料,，覺得那不一定,。我還一直有個印象，父親與施蟄存伯伯有不少共同的朋友,。近來見到些文字,，覺得那是一定的。

1984年11月25日施蟄存致沈仲章函,，引自拍賣網(wǎng)

1984年11月25日,，施蟄存寫給我父親一封信，主要談他倆的共同至交——亡友戴望舒,。函內(nèi)三段囑三事,。

望舒有二本日記在我這里，無年份。大約是1940年的,，其中記穆麗娟已在上海,，徐遲陳松夫婦住在望舒家里，你也住在那里,，樓下是馬師奶,。請兄推算一下，這是那[按：哪]一年,？

有幾個問題,，另紙寫出，請兄加批注寄回,。

香港將有一個“香港文學(xué)”月刊,，是中國新聞社支持的。明年三月號將為望舒作紀(jì)念,，兄能否寫一篇回憶記,，說說望舒在港時的生活情況，恐怕你是最詳知的人了,，我希望你能寫幾千字,。[按：識讀依翻拍圖片，原件意外流失,，望現(xiàn)持有者?？辟n教。]

下為讀函筆記,，逐項議之,。

第一事：推算戴望舒“二本日記”年份。

我相信,，父親接函,，即已推算“二本日記”的年份。施函附有電話號碼,，父親答復(fù)通過書信或電話均有可能,。兩家都在上海，施府在愚園路,，我家在淮海中路,，相距不遠(yuǎn)。兩位老人或兩對老夫婦時有走動,，所以父親也可能干脆跑一趟,。

言及登門拜訪，略敘該函首尾,。施蟄存在函末附言關(guān)照：“兄年事高,，車擠，千萬不要來看我，有事可通一電話,?！倍钻愂觯鲈翰痪?，病體未愈,，無法出門，“每日伏書案,，暫延蟻命”,。我想，父親聞此情,，會去探望老友,。

再者，1980年代在上海安裝私人電話不容易,，得憑資格或關(guān)系，我家沒有,。父親與其走到公用電話站,，在嘈雜聲中站著打電話，被催不可占時太久,，還不如搭車去施府,，安安靜靜坐下面談，從從容容憶往敘舊,。

我倒希望父親采用書面形式作答,，也希望施蟄存留有紙上記錄。這樣,，便可知道據(jù)沈仲章推算,，那“二本日記”寫于何年，說不定還有其他資料,?？墒牵瑩?dān)心前輩沒留文字,，或者不易尋找梳理,。正巧，我在回溯父親與戴望舒的交往,，下面試試以“年份”為題,，就施函提及人物和情況，提供點(diǎn)滴信息,。

馬師奶即馬爾蒂夫人（Madame Marty）,，任教于香港大學(xué)。家住一棟小洋樓，中文名“木屋”,。樓內(nèi)多家房客,，國籍不一。香港淪陷前幾年,，那里住有三戶華人,，全盛期共計七人：沈仲章單身，戴望舒一家三口,，徐遲一家三口,。

據(jù)父親所憶事序推測，大概1938年他已入住木屋,，最早是一位英籍長住戶的客人,。1938年4月2日更名的西南聯(lián)大，所錄沈仲章通郵地址是木屋,。又據(jù)其他資料猜測,，約在1939年（需核查，但當(dāng)晚于沈）,，戴望舒與穆麗娟帶著女兒遷入木屋,。再據(jù)徐遲自述，1939年9月初妻女去滬,，他退租原寓所,，戴家分了一間屋子給他。1940年初春,，徐妻陳松攜女返港,，也來木屋。上曰全盛期,，自此起算,。

“二本日記”所記非全盛期。而探討年份,，關(guān)鍵在于三個人物在港情況,。

其一穆麗娟，日記中她已去上海,。初步瀏覽資料,，穆麗娟大概在1940年秋冬回滬（一說冬至）。這本非我關(guān)注之題,，未究細(xì)節(jié),。

其二沈仲章，日記中他尚在香港,。父親于1941年10月中旬或更晚,，出差上海,。這個日期關(guān)聯(lián)不少事件（包括美駐滬領(lǐng)館何時得悉戰(zhàn)局將變，胡適何由催促沈仲章速速去美）,，還待追蹤考證,。僅敘相關(guān)日記年份的要點(diǎn)：12月初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父親沒能重返木屋,。

至此暫停,，稍議一個或許會引起困擾的問題。曾見專著云,，穆麗娟“1941年冬至后”去上海,。若該說成立，那么既然“二本日記”皆記“穆麗娟已在上?！?，寫作時段便需設(shè)在1941年冬至以后。于是出了矛盾——那時父親不在港,。而了解日記內(nèi)容的施蟄存卻對沈仲章說：“你也住在那里”,。我疑穆麗娟“1941年冬至后”回滬之說可能有誤，另文商榷,。

繼續(xù)討論日記年份,，思路依循穆麗娟1940年秋冬離港。

接下來是其三陳松,，日記中她住在木屋。已述陳松1939年秋初離港前,，徐家另有居處,。她1940年春初回港，才可能“徐遲陳松夫婦住在望舒家”,。由此可測,，日記年份不應(yīng)早于1940年。

上文已強(qiáng)調(diào),，沈仲章“也住在那里”,，由此可排除1942年。

剩下兩個候選年份,，1940年和1941年,。考慮1940年秋冬（可能冬至）穆麗娟回滬,，該年所余天數(shù)不多,。而1941年直至10月沈仲章在港，占了整年大部分時間,。對比長度,，1941年的可能性高得多,。

進(jìn)而思索，有一本已刊發(fā)的戴氏《林泉居日記》,，寫于1941年,，所記時段為7月底至9月中旬，跨三個月,。依此推測,，待辨年份的“二本日記”也當(dāng)涵蓋數(shù)月。假如始于1940年秋冬,，月日之外,，字里行間很可能會留下跨年之痕，尋跡可助辨識年份,。但讀施函,，信作者已瀏覽日記，仍未能確定年份,。

綜上所述,，我認(rèn)為日記大概寫于1941年。

可惜論證途徑外圍間接,，僅供參考,。若能對照日記行文與父親之憶，估計不難確證年份,，也許還能獲得諸多啟迪,。

此外，戴望舒在1941年8月5日的日記中,，言及同年“六七兩月”的日記,，先寄給了穆麗娟。我好奇,，不知迄今一共找到多少本戴望舒日記,？是否連貫？有否整理,？……

第二事：答復(fù)“幾個問題”,。

順上下文理解，問題有關(guān)戴望舒,。我見到施函時,，已無“另紙”。據(jù)父親性格推測,，他會很快完成任務(wù),，“加批注寄回”。不知“另紙”是留在施蟄存處,，還是由他轉(zhuǎn)給了某位戴望舒研究者,？

第三事：約稿紀(jì)念戴望舒,。

記得我剛學(xué)寫字時，父親說過,，希望我長大后,，把他講的故事寫下來。

可嘆我稍長,，才開始學(xué)“作文”,，便碰上有話“不可與外人道”的那十年。關(guān)起門來,，父親仍對我描述故人往事,，繪聲繪色?？墒且怀鲩T,，少不更事的我明白，父親說的不僅不可入文,，而且留字會惹禍,。

氣氛緩解，恢復(fù)高考,。我進(jìn)了大學(xué),，為生四年，為師四年,。其間父親數(shù)次向我提議,，退學(xué)辭職，助其錄回憶,?？晌曳挪幌伦约旱膶W(xué)業(yè)，而一留校即參與兩個編書項目,，忙得無暇他顧。

我終于辭職,，渡洋留學(xué),。之前一年，曾花十個月,，每個周末請父親口述生平,。父親與我都清楚，那只是拉個大綱,，準(zhǔn)備不斷補(bǔ)充,。父親說著說著，常會插注道,，這位或那位值得寫專章,，日后細(xì)講,。

戴望舒正是一位。

我來美半年多,，海外學(xué)界基本辦妥沈仲章出國事宜,。不幸，父親病情惡化……

一晃幾十年,。

近年來陸續(xù)發(fā)現(xiàn),，父親生前曾接多方約稿，除了紀(jì)念戴望舒,，還有劉半農(nóng),、劉天華……

讀1984年11月25日施蟄存致沈仲章函，最令我遺憾的是：沒有陪伴父親一起翻看那兩本戴望舒日記,，聽這位恐怕是“最詳知的人”,，“說說望舒在港時的生活情況”。

（編輯：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