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副》主編徐志摩
眾所周知,《晨報》是一家大報,,《晨報副刊》也是五四新文學(xué)運動中全國著名的“三大副刊”之一,。晨報原名《晨鐘報》,創(chuàng)刊于1916年8月15日,,創(chuàng)辦者是聲名卓著的湯化龍和梁啟超,。在其創(chuàng)刊伊始,李大釗曾做過編輯主任,,并且為創(chuàng)刊號寫下了著名的《晨鐘之使命——青春中華之創(chuàng)造》一文?!冻繄蟾笨穭?chuàng)刊時,,也由李大釗主持。再后來,,孫伏園接手,,他不像李那樣熱衷于主義宣傳,,而是致力于思想啟蒙,同時不忘趣味,,加之他與魯迅,、周作人等新文化運動主將們的情誼,聚集了包括林語堂,、郁達夫,、徐志摩等一幫文壇高手,因而把《晨報副刊》辦的有聲有色,。孫伏園辭職之后,,《晨報副刊》一直缺少主編。直到1925年徐志摩訪歐歸來,,才由徐志摩接管,。
徐志摩
徐志摩接管《晨報副刊》,曾有這樣的說明:他早就想辦一份報,,最早是想辦一份《理想月刊》,,后來有了新月社,就想辦《新月周刊》或《新月月刊》,,卻都因為自己“心不定”而沒有辦成,。《晨報》很早就曾邀他去辦副刊,,但他沒有答應(yīng),。直到1925年3月,他要到歐洲游歷,,《晨報》老板陳博生等不肯放他走,,他才承諾說只要放他去歐洲,回來就給他們辦副刊,。所以,,從歐洲回來之后,他就只好上任了,。
徐志摩于10月1日在《晨報副刊》亮相,。在長長的開場白《我為什么來辦我想怎么辦》中,他透露說:他曾與陳博生相約,,副刊既然讓他來辦,,辦成什么樣子,要完全由他說了算,?!拔覑鄣鞘裁淳偷鞘裁矗f一將來犯了什么忌諱出了亂子累及晨報本身的話,只要我自以為有交代,,他可不能怨我,。”同時聲明:“我決不是一個會投機的主筆,,迎合群眾心理,,我是不來的,諛附言論界的權(quán)威者我是不來的,,取媚社會的愚暗與褊淺我是不來的,。”然后,,他展示了自己擁有的作者隊伍:趙元任,、梁啟超、張奚若,、金龍蓀,、傅斯年、羅家倫,、姚茫父,、余越園、劉海粟,、錢稻孫,、鄧以蟄、余上沅,、趙太侔,、聞一多、翁文灝,、任叔永,、蕭友梅、李濟之,、郭沫若,、吳德生、張東蓀,、郁達夫,、楊振聲、陳衡哲,、丁西林,、陳西瀅、胡適,、張歆海,、陶孟和,、江紹源、沈性仁,、凌叔華……一串長長的名單,并且對各自的特長做了簡要介紹,。此外,,他還介紹了“新近的作者”沈從文、焦菊隱,、鐘天心等,。徐志摩的人脈是一流的,這大概沒有人懷疑,。也正因為這樣,,晨報老板才抓住他不放,要他來做這個主編,。
徐志摩《我為什么來辦我想怎么辦》
值得注意的是,,徐志摩掌管《晨報副刊》之時,正是他的第一本詩集《志摩的詩》出版之際,,他本人的詩名如日中天,。然而,《晨報副刊》卻沒有以詩歌引人注目,,而是以憂國憂民的姿態(tài),,和關(guān)于國家何去何從的大問題震驚了中國。接管《晨報副刊》不到一個星期,,徐志摩就發(fā)起了“赤白仇友”的大討論,。
關(guān)于這場討論,大半個世紀以來沒有研究,。尤其是大陸,,大多數(shù)徐志摩的傳記也不提及。然而,,只要我們翻一翻當年的《晨報》,,就會知道,那是多么重大的一場討論,。
討論的起因是陳啟修的一篇文章,。1925年10月6日,晨報《社會周刊》發(fā)表了陳啟修的文章《帝國主義有白色和赤色之別嗎,?》,。陳啟修,又名陳惺農(nóng),、陳豹隱,,《資本論》的最早中譯者,。翻閱舊報刊可見,1922年5月5日,,北京大學(xué)“馬客士主義研究會”舉行馬客士誕辰104周年紀念大會,,在北河沿法科大禮堂發(fā)表演講的有李大釗、顧孟余,、高一涵,,還有陳啟修。1922年12月,,陳啟修到歐洲考察,,第二年進入莫斯科東方大學(xué)學(xué)習(xí)。在蘇俄,,陳啟修成了列寧的崇拜者,。1924年1月列寧逝世,陳啟修曾經(jīng)代表中國留學(xué)生去為列寧守靈,?;貒螅谓逃诒本┐髮W(xué),。
只要了解以上情況,,就不難知道陳啟修的立場和觀點。他的文章是為蘇俄辯護的,。之所以要寫文章為蘇俄辯護,,原因卻值得一說。那就是自從孫文越飛宣言發(fā)表以后,,蘇聯(lián)雖然成功地掌控了國民黨人,,并且讓中共也加入了國民黨,從而通過國民黨的力量在中國點燃了“反帝”的怒火,,并使許多青年具有了親俄傾向,。但是,也有一些人對蘇俄很不信任,,而且把蘇俄也看作帝國主義,。與英美帝國主義相比較,他們把前者稱為“白色帝國主義”,,而把蘇俄稱之為“赤色帝國主義”,。陳啟修的文章,目的在于抵消這種思想的影響,,使人們更進一步地把蘇俄當作朋友,。所以,他言說的核心,,首先是要說明蘇俄不是帝國主義,。然而,,陳啟修的思維有點混亂,問題沒想明白,,所以言說也有點詞不達意,。想說的意思是蘇俄不是帝國主義,因而是友不是敵,,文章的標題卻寫成了《帝國主義有白色和赤色之別嗎,?》無論答案是有還是沒有,都離主旨甚遠,。不過,人們讀他的文章,,仍然不難看出他要表達的意思:蘇俄不是帝國主義,,不要把蘇俄當敵人。
蘇俄為什么不是帝國主義,?陳啟修的理由是:帝國主義的特征是擁有雄厚的財政資本,,蘇俄恰恰資本匱乏,所以稱蘇俄為帝國主義“簡直可以說牛頭不對馬嘴”,。他說:“蘇聯(lián)用盡他的力量,,到世界上各國去宣傳共產(chǎn)主義,到各被壓迫民族中去宣傳反帝國主義,,這是事實,。這事實是根據(jù)他們信仰和他們無產(chǎn)階級專政國家自己利害打算而來的,是他們的自衛(wèi)手段,,是他們的生存策略,。我們假如信仰不同,利害迥異,,那末我們盡可反對他,,稱他為赤色革命主義或赤色共產(chǎn)主義。但是決不能稱為赤色帝國主義,?!标愂线€有這樣一種說法:“因為帝國主義是我們的敵人,我們即或不認蘇聯(lián)為友,,也不應(yīng)該因為不認其為友而失掉了我們真正的敵人,。”其實,,文章的關(guān)鍵,,是反對把蘇俄當成敵人。在1925年,,“帝國主義”已經(jīng)成了敵人的標簽,,陳啟修要為蘇俄揭掉這個標簽,。
時隔兩天,時為清華大學(xué)教授的張奚若在10月8日《晨報副刊》上發(fā)表了《蘇俄究竟是不是我們的朋友》,,對陳啟修進行了批駁,。徐志摩顯然贊同張奚若的見解,因而立即在《晨報副刊》上予以發(fā)表,,并由此發(fā)起了大討論,。
10月10日,主持晨報《社會周刊》的劉勉己交給徐志摩一篇題為《應(yīng)怎樣對蘇俄》的文章,。劉勉己的觀點看似持中,,但對蘇俄的態(tài)度卻非常明確,表示不認同,。他指出:“我個人信念上不是贊成共產(chǎn)主義,,尤其反對赤色的共產(chǎn)主義”;“對于赤色的蘇俄,,我雖然從科學(xué)上沒有判決他為‘有帝國主義的可能’的信念,,然而從政治外交方面上認為蘇俄對外所慣行的暴力手段,和國家利益沖突時,,(這時期確到了)我們?yōu)閼?zhàn)略起見,,也不妨大呼‘赤禍’,乃至‘赤色帝國主義禍’”,。
徐志摩因而寫下了《又從蘇俄回講到副刊》,,文中指出,蘇俄的問題,,“到今天為止,,始終是不曾開刀或破口的一個大疽。里面的膿水已經(jīng)積聚到不可再淤的地步,,同時各地顯著與隱伏著的亂象已經(jīng)不容我們須臾的忽視”,。他甚至說:“假如在這時候,少數(shù)有獨立見解的人再不應(yīng)用理智這把快刀,,直剖這些急迫問題的中心,,我怕多吃一碗飯多抽一枝煙的耽誤就可以使我們追悔不及?!庇纱?,我們不難品味出他發(fā)動這場討論的用意。他希望那些有獨立見解的人用他們的理智指點中國現(xiàn)實的迷津,;“希望少數(shù)有思想力的人有膽量認清眼前的事實,,獨立的從頭想一個透徹”;“就只單純的理想與信心可以靈感我們到救度我們自身偉大的事業(yè),。我恨的是糊涂的頭腦,,它是個僨事的專家,;我敬愛的是銳利的理智,它是把破妖法的神劍,。中國人靈魂是完全沒有的,,那是沒有問題的;現(xiàn)在我們要知道的是中國人究竟有多少腦筋,,有多少真的思想力……”,。
10月15日,徐志摩在《晨報副刊》開辟“關(guān)于蘇俄仇友問題的討論”專欄,,進一步展開了討論,。在當天的專欄中,陳均說:“現(xiàn)在一般人喊赤色的帝國主義,,名稱對不對是一個問題,,所指的問題有沒有又是一個問題。三個高呼反對帝國主義的學(xué)者所下的帝國主義的定義尚且各各不同,,普通人對于帝國主義見解的混亂可想而知了。老實說,,中國有許多人對于帝國主義是當作侵略主義的別號,。……任何名稱皆非無因而發(fā),,若蘇俄并沒有任何不滿意的舉動施諸中國,,中國人亦何至大起惡感,甚至主張親俄的國民黨人亦有發(fā)其悲痛的言論,?”他舉出的事實是:“蘇俄之拋棄宣言,,繼續(xù)占據(jù)中東路;唆使蒙古獨立,;中俄會議延不舉行,;最近之逮捕華人……”,陳均還指出:
蘇俄名為工人專政,,實則是黨一黨專政,;名為代表勞動階級的利益,實則愚弄,、壓迫勞動者,;名為扶助弱小民族,實則以政治手腕侵略弱小民族……
在徐志摩編發(fā)的來稿中,,還有一篇署名陳翔的文章《友乎,?仇也》,文章簡明扼要,,見解清晰:“我認為蘇俄之對于我們中國,,與帝國主義者不差其旨趣,。帝國主義者今日侵略吾國,算是各盡其能事,。然而借友華之名而施侵華之實的蘇俄,,又何肯松其壓迫,使我們國人翻身一下呢,?”作為證據(jù),,陳翔寫道:
(一)經(jīng)濟侵略——蘇俄口口聲聲道:扶助被壓迫民族,援助中國,。但其行為,,則大背馳。外蒙之俄國銀行,,橫然設(shè)立,,以東印度公司之形式,明目張膽地侵略,,毫不讓帝國主義者一步,。即此一例,余可要概見,。蒙古之俄人經(jīng)濟勢力,,咄咄逼人,直使我們臥榻之旁,,要容俄大爺鼾睡,。
(二)政治的侵略——蘇俄以共產(chǎn)標榜于世,口口聲聲,,以扶助勞工為任,。孰知道這就是他政治侵略的張本?!覀冊嚳磸V東的政局,,真可痛心疾首!現(xiàn)時俄國人,,居然做起軍官,,這非蘇俄宣傳之豐功,侵略中國政治之偉績嗎,?受盧布的朋友們,,蘇俄做中國的朋友,就是這樣的呢,!你們可曾知道,?
(三)文化的侵略——什么良心、廉恥,受盧布的朋友們,,都拋諸九天云外了,。他們甘愿人格破產(chǎn),做蘇俄的走狗,。月受二十元,,就可賣身,搖尾迎客,,反首噬主人,,這是多么奇怪!但是這些人,,看來可惡,,實民可憐。他們忘卻國家,,受人愚弄,,都是蘇聯(lián)的搗鬼。蘇俄之文化侵略,,實是最可怕的一件事,。每年不惜費巨萬盧布,由莫斯科運來,,將青年良心之苗壓倒,,腐蝕我們經(jīng)幾許心血栽培的愛國性,可惡而直可殺,!同胞們,,英日之帝國主義是我們的國仇,,蘇俄……也是我們的國仇,。
(四)治外法權(quán)之侵略——蘇俄侵略我國,可謂駕英日帝國主義者而上之,。治外法權(quán),,是任何獨立國家之駐外使節(jié)所應(yīng)享的。然而蘇俄——貌親善實侵略的蘇俄,,竟橫然毫無理由的探圍我國在俄使館,,要捕館員……
……我老實告訴你們受盧布的朋友,蘇俄于中國,,仇也,,非友也,別再昏迷,!
10月22日,,徐志摩又另開專欄《仇友赤白的仇友赤白》,編發(fā)的文章仍然是討論蘇俄仇友問題。他為這組文章寫了《前言——記者聲明》,,其中再次說到這種討論的意義:“這回的問題,,說狹一點,是中俄邦交問題,,說大一點,,是中國將來國運問題?!?
作為副刊的主編,,他對自己所做的事非常清楚。國共合作之后,,兩黨共同宣傳蘇俄,,使一大群年輕人以為蘇俄就是人類的天堂,代表著人類的美好未來,。徐志摩想通過討論而讓更多的人能夠明辨是非,。
1925年11月3日,他刊發(fā)劉侃元的文章,,為之撰寫了前言,。劉侃元是主張學(xué)俄國的,而且很簡單:中國完全變成蘇俄,,就可以讓列強在我們面前低頭,,廢除一切不平等條約。至于內(nèi)政,,劉侃元主張實行共產(chǎn),,像蘇俄一樣把全國人民的私有財產(chǎn)收歸國有。他認為這一條也好辦,,無須流血,,原因是中國人歷來性格溫馴,一聲令下就可以了,。徐志摩寫道:“只要中央政府宣言一切財產(chǎn)收歸國有,,我們就趕上了‘學(xué)成了’蘇俄,從此天下太平再沒事了,?……不,,劉先生,你理想中和平的革命,,不流血的革命,,是夢,太是夢了,?!彼J為,中國要走那一步,必然要“泅過血池”,。同時,,他繼續(xù)強調(diào):如果革中國命的是孫文,最值得當心的,,就是“不要讓外國來的野鬼鉆進了中山先生的棺材里去”,!
徐志摩編稿是完全自主的,他說:本副刊選稿是我個人的特權(quán)與責(zé)任,。如果哪一天晨報主人干涉,,他就辭職,“因為我不能忍受不完全的信任”,。他選稿的標準,,根據(jù)他自己的說法,主要是“獨立的”和“忠實的”兩點,??疾焖幇l(fā)的文章,大多不以蘇俄為友,,換句話說,,大多不是陳啟修的支持者,而是張奚若的支持者,。
2
討論中的張奚若
考察這場討論,,參加者真不少,除了陳,、張兩位破題者之外,,還有梁啟超、陳翰笙,、江紹原,、李璜、張慰慈,、常燕生,、劉侃元,、陶孟和,、錢端升、丁文江,、張榮福,、胡石青等不少名流。
然而,,要找最引人注目的人物,,要找最值得關(guān)注的文章,還是要數(shù)張奚若和他的幾篇論文。
張奚若
在其開始,,面對陳啟修的見解,,張奚若拋開帝國主義是否有赤白之分的問題,拋開蘇俄是否帝國主義的問題,,直接進入問題的核心:蘇俄是友還敵,。在張奚若看來,蘇俄是敵人而不是朋友,。他指出:“一個人或一個國家的敵人絕不止一種,。這是稍通人情諳歷史的人都承認的話,用不著特別解釋,。帝國主義者,,用不著問,固然是我們的敵人,,……假共產(chǎn)之名,,為自己的私利,在我們情形迥不相同的國家,,利用判斷力薄弱的青年,,知識寡弱的學(xué)者,和唯個人私利是圖的政客,,大搗其亂的人們,,更是我們的敵人?!?
面對蘇俄不是帝國主義的說法,,他退一步指出:“蘇聯(lián)雖不是帝國主義式的敵人,其為害于我們中國的地方更甚于帝國主義式的敵人,?!睘槭裁刺K俄對中國的危害比其他帝國主義國家更大?張奚若說:
帝國主義的國家僅吸取我們的資財,,桎梏我們的手足,,蘇俄竟然收買我們的良心,腐蝕我們的靈魂,;帝國主義只想愚弄我們的官僚和軍人,,蘇俄竟然愚弄我們的青年和學(xué)者;歐戰(zhàn)后,,帝國主義的國家還唱尊重我們土地主權(quán)的口頭禪,,蘇聯(lián)竟然毫無原故的占據(jù)了我們的外蒙古;帝國主義的國家僅暗中幫助我們的吳佩孚,、張作霖,,蘇俄竟明目張膽的在廣東做我們的高級軍官和外交官,!以自私自利的本心,用強暴惡劣的手段,,在這個毫無自衛(wèi)力的國家里橫行無忌,,“如入無人之境”還要說他不是我們的敵人!我倒要問問不是敵人是什么,?
10月22日,,張奚若又發(fā)表了《聯(lián)俄與反對共產(chǎn)》。從該文可見,,當時國人在這個問題上大致有三種見解:一是要聯(lián)俄,,所以不反對共產(chǎn),國民黨左派基本是這種態(tài)度,。二是反對共產(chǎn),,所以反對聯(lián)俄,國家主義者和傾向歐美的人大多是這種意見,。三是說聯(lián)俄是外交問題,,反共產(chǎn)是內(nèi)政問題,二者不應(yīng)相混,,可以聯(lián)俄而反對共產(chǎn),。
張奚若明確表示他反對在中國共產(chǎn),至于聯(lián)俄,,他說自己是極力贊成的,,只是他與一般贊成者不同,他的聯(lián)俄是有條件的,,這條件就是“只要蘇俄不在中國內(nèi)政上搗亂”,。
張奚若的文章沒有滿足于蘇俄是敵是友的表態(tài),而是深入分析了蘇俄對中國的用心,。他指出:要讓蘇俄不在中國內(nèi)政上搗亂,,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只要中國不發(fā)生蘇俄那樣的革命,,蘇俄對中國的原則就是“永遠利亂不利治”,;只要改變中國的計劃得不到實現(xiàn),它就永遠不希望中國安定,,而是希望中國越亂越好,。因為中國越亂,他就越有機可乘,。為了實現(xiàn)他們的目的,,蘇俄除了給中國搗亂,,別無他法,。對此,,張奚若分析說:
蘇俄對于中國內(nèi)政何以利亂不利治?說來原甚簡單,;他因要爭他自己在世界上的生存和達到全世界勞動革命的目的計,,不能不與攔他馬頭、截他去路的帝國主義者鬧一個你死我活,。但同時他獨自一人卻又沒有這么大的力量,,所以不能不找?guī)讉€幫手。不過環(huán)顧四圍,,資本主義的勢力布滿全球,,誰又能作他的幫手,誰又能永遠做他誠心的幫手,?現(xiàn)在被壓迫的各弱小民族嗎,?不是。因為這些弱小民族雖一時因特別利害關(guān)系能受他的驅(qū)遣,,但畢竟也都是些頭腦很舊而且戰(zhàn)斗力很薄弱的國家,。頭腦既舊,戰(zhàn)斗力又薄弱,,引為幫手,,有何大益?然則完全放棄了嗎,?那自然又不行,。因為與其拋棄這些弱小民族使自己依舊沒有幫手,不如赤化他們還有為自己多少增些實力,。這完全是一個以俄國為發(fā)端,,以俄國為歸依的私利政策,沒有什么了不得的仁義道德在內(nèi),。赤化各弱小民族的根本政策既定,,其次就只剩下實行赤化的方法,或策略問題,。策略固然因時因地而異,,但無論何時何地他們均有一共同之點,就是:除完全聽蘇俄共產(chǎn)黨直接指揮的政府外,,無論何種政府,,他都要無條件的攻擊或推翻;除受蘇俄共產(chǎn)黨本身維持的秩序外,,無論何種秩序,,他都要無條件地擾亂或搗毀。
因為如此,,所以不但現(xiàn)在的中國政府和現(xiàn)在的中國社會上的秩序他要攻擊要搗亂(這兩個我們自己自然也應(yīng)攻擊,,也不愿長久維持),,就是比現(xiàn)在好上一千倍一萬倍一萬萬倍,只要不是蘇俄共產(chǎn)黨所要的政府或秩序,,那他一定也是要推翻要搗毀的,。
張奚若又解釋說,只有亂到極致,,才會有人心思治,,只有亂得不成樣子,對于治的方式才不再多想,,中國人才能接受蘇聯(lián)的那些制度,。如果安定,秩序良好,,那對中國的發(fā)展有好處,,但蘇聯(lián)的計劃就泡湯了。他說:“我們應(yīng)該十二萬分佩服他的聰明,,一百二十萬分崇拜他的能干,。但是為我們中國計,又該怎樣呢,?……似乎不應(yīng)該不做聲的讓蘇俄在我們的內(nèi)政上任意搗亂”,。
由此不難看到,那時的張奚若,,是維護民國政府的,,是希望中國穩(wěn)定而不希望這種穩(wěn)定被別有用心者破壞的。所以,,他一再強調(diào),,從國家的根本利益出發(fā),不能聯(lián)俄,;只要愛國,,就不能聯(lián)俄。
在這場討論中,,張奚若無疑是主將之一,。他曾經(jīng)計劃寫這一系列文章:《共產(chǎn)主義在中國》,《告蘇俄》,、《告共產(chǎn)黨》,、《告國民黨》等,但后來并未完全寫出來,。
3
《晨報》館被焚事件
討論從10月6日開始,,到11月29日晨報館被放火焚毀,只進行了50余天,,共發(fā)表文章近50篇,,在社會上產(chǎn)生了強烈的反響,。然而,它激怒了親俄的一些人,。來自蘇俄的主義容不得不同聲音,,辯論中無力取勝,,就要采取更為有力的手段,。于是,晨報館終于被燒毀,。
1925年11月底,,國民黨北京執(zhí)行部發(fā)動北京的青年學(xué)生和市民進行了一場“首都革命”。這次運動由北京大學(xué)教授朱家驊和陳啟修領(lǐng)導(dǎo),,參與者除了青年學(xué)生以外,,還有工人、車夫等勞動群眾,。朱家驊,、陳啟修,當時的身份都是國民黨員,,而陳啟修則是加入國民黨的共產(chǎn)黨員,。因此,這次“首都革命”是國共兩黨合作的產(chǎn)物,。革命從28日開始,,到29日結(jié)束,進行了兩天,,第一天有三萬多人,,第二天達到五萬左右。28日下午1時,,國民大會在神武門舉行,,主席是朱家驊,大會提出的宗旨是“推翻軍閥卵翼下之賣國政府”,。會后即組織群眾游行,,前往執(zhí)政府,去迫使段祺瑞下臺,。游行隊伍以紅旗前導(dǎo),,旗上寫有“首都革命”的字樣,走在前面的工人和學(xué)生則手持木棒作為武器,。他們沿途高呼口號,,主要內(nèi)容是“收回關(guān)稅自主權(quán)”、“建設(shè)民眾政府”,、“驅(qū)逐段祺瑞”,。第一天游行的高潮,,是搗毀了教育總長章士釗、財政總長李思浩,、交通總長葉恭綽,、執(zhí)政府秘書長梁鴻志等人的家,并且縱火燒了員警總監(jiān)朱深的住宅,。章士釗事后曾寫過一篇《寒家再毀記》,,其中有這樣的記述:下午五時許,千余群眾團團圍住章宅,,然后一擁而入,,“遇物即毀,自門窗以至椅凳,,凡木之屬無完者,,自插架以至案陳,凡書之屬無完者,。其處理諸物,,先肆其力而搗之,次盡其量而攫之,,卒掃聚所余,,相與火之?!?
11月29日下午繼續(xù)開國民大會,,這次是在天安門廣場舉行,主席仍然是朱家驊,,陳啟修發(fā)表了演說,。大會通過了一系列決議,其中包括:立即解散段祺瑞政府,,交由國民制裁,;解散關(guān)稅會議;責(zé)成國民軍服從國民大會一切決議,;懲辦賣國賊,,查封其財產(chǎn),然后由國民通緝并公判……大會之后,,照例是示威游行,。因內(nèi)部左右兩派的激烈內(nèi)訌,秩序大亂,,朱家驊只好宣布解散,。然而,群眾并未解散,而是分成不同的隊伍各行其是,,其中一支前去襲擊了晨報館,。據(jù)上海《民國日報》11月30日報道:“昨日群眾游行示威之際,,有許多人手豎旗幟,,大書打倒晨報及輿論之蟊賊等語,遂蜂擁至宣武門大街,,將該館舉火焚毀,,接待室火先成災(zāi),火焰突起,,消防隊聞警趕到撲滅,,結(jié)果已延燒他處,,該報館房舍大半,,業(yè)成焦燼,附近房舍,,又以撲救關(guān)系,,拆毀破損甚多……”
《晨報》報館被焚,是一個大事件,。因為這是民國建立之后十幾年未有過的,,也是任何軍閥都不敢干的。因此,,火燒報館的一受到知識界相當普遍的譴責(zé),。
任鴻雋于事發(fā)第二天給胡適寫信,報告京中情形,,寫下了這樣的句子:“照這樣下去,,誰知北京城的池魚還有許多呢?誰又曉得‘國民革命'這四個字,,代表的是甚么東西呢,?”
湯爾和說:“京中狀況獰惡可怖,白晝縱火燒報館,,此是何等景象,?章行嚴縱犯彌天大罪,亦不應(yīng)放火燒之,?!薄爸祢t先平時頗謹飭,亦中風(fēng)狂,。是足見非稍稍讀書,,有相當修養(yǎng)者,無不從風(fēng)而靡,人心如此,,可畏哉,。”
著名學(xué)者燕樹棠在《愛國運動與暴民運動》一文中說:“有一派主張激烈的人要假借這幾次國民大會的名義,,利用青年報復(fù)的心理,,買動城中無業(yè)的匪徒,乘政治變動的時機,,達到他們擾亂治安,,制造恐怖的目的;這種暴民運動破壞社會生存的基礎(chǔ),不減于軍閥土匪的行動,?!?
作為知識界的分歧,值得注意的是胡適與陳獨秀的爭論,。晨報館被燒之后,,胡適表示譴責(zé),陳獨秀說:你認為《晨報》不該燒嗎,?當時胡適是什么反應(yīng),,我們不得而知,五六天之后,,胡適致信陳獨秀:
你以為《晨報》不該燒嗎,?五六天來,這一句話常常來往于我腦中,。我們做了十幾年的朋友,,同做過不少的事,而見解主張上常有不同的地方,。但最大的不同莫過于這一點了,。我忍不住要對你說幾句話。幾十個暴動分子圍燒一個報館,,這并不奇怪,。但你是一個政黨的負責(zé)領(lǐng)袖,對于此事不以為非,,而以為然,,這是使我很詫異的態(tài)度。
由此可見,,當時的胡適,,的確不大明白陳獨秀領(lǐng)導(dǎo)的黨。正因為這樣,,才有第二年他與徐志摩的爭論,。不過,,胡適接下來對陳獨秀的詰問,卻值得銘記:
你我不是曾同發(fā)表一個爭自由的宣言嗎,?那天北京的群眾不是宣言人民有集會結(jié)社言論出版的自由嗎,?《晨報》近年的主張,無論在你我眼睛里為是為非,,決沒有該被自命爭自由的民眾燒毀的罪狀,;因為爭自由的唯一原理是:異乎我者未必即非,而同乎我者未必即是,;今日眾人之所是未必即是,,而眾人之所非未必真非。爭自由的唯一理由,,換句話說,,就是期望大家能容忍異己的意見與信仰。凡不承認異己者自由的人,,就不配爭自由,,就不配談自由。
這幾年來,,卻很不同了,。不容忍的空氣充滿了國中,。并不是舊勢力的不容忍,,他們早已沒有摧殘異己的能力了。不容忍的乃是一班自命為新人物的人,。我個人這幾年就身受了不少的攻擊和污蔑,。我這回出京兩個多月,一路上飽讀你的同黨少年丑詆我的言論,,真開了不少的眼界,。我是不會懼怕這種詆罵的,但我實在有點悲觀,。我怕的是這種不容忍的風(fēng)氣造成之后,,這個社會要變成一個更殘忍更慘酷的社會,我們愛自由爭自由的人怕沒有容身之地了,。
劫難之后,,徐志摩不改初衷。他在《晨報副刊》恢復(fù)之后聲明:“火燒得了木頭蓋的屋子,,燒不了我心頭無形的信仰”,,并且表示:“我生平經(jīng)歷雖不深,可是人事浮淺的變異輕易也駭不了我,,嚇不倒我,。我就自恨天生力量不夠大,理智不夠銳,感情不夠烈,,筆力不夠強,,但相當內(nèi)心的平衡,我希冀,,總還可以保持,。本副刊以后選稿的標準還是原先的標準:思想的獨立與忠實,不迎合照舊不迎合,,不諛附照舊不諛附,不合時宜照舊不合時宜,?!?
然而,關(guān)于“蘇俄仇友”的討論卻終于沒能繼續(xù)下去,。
接下來,則是青年知識界更大面積的變化,,帶著對現(xiàn)實的不滿,,一些青年更加向往蘇俄指導(dǎo)下的“革命策源地”廣州,進而紛紛奔赴廣州,,去投奔他們夢中的光明。
在這個過程中,,由于種種政治力量的謀劃,,由于政府的失察和決策失誤,,終于釀成“三一八”慘案?!叭话恕睉K案,,成為歷史的重要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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