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里英雄輩出,，亂世里亦有佳人,。

開埠以后的上海灘，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有東土西風的滋養(yǎng)熏陶,，使她們的學識和教養(yǎng),、氣質(zhì)和風度，有著特殊的風韻與光彩,。

聶其璧,，母親是晚清重臣曾國藩的女兒,，父親是現(xiàn)任的上海道臺聶緝椝,，一出生就自帶光環(huán)。

她結(jié)婚,，宋美齡給她當伴娘,；她追星，顧維鈞幫她搞定好萊塢,；她的丈夫周仁是中國現(xiàn)代科學先驅(qū),，她的兩個兒子分別畢業(yè)于清華和北大。

她誕生于20世紀初,，活到88歲無疾而終,。

聶家花園最調(diào)皮的女孩

黃浦江邊靠近霍山路、惠民路的地方,，過去有個聶家花園,，占地數(shù)十畝,，是甲午戰(zhàn)爭時期的上海道臺聶緝的家園。這是一處中西合璧的,、相當現(xiàn)代的海派園林,。

聶緝椝于辛亥革命那年去世，而他的夫人卻很長壽,，很有名,，是民國書法家，世稱崇德老人,，她就是曾國藩最小的女兒曾紀芬,。

在道臺大人聶緝椝去世后的三十多年里，曾紀芬是聶家花園的領(lǐng)袖,，她使聶氏家族人才輩出,。

聶緝椝、曾紀芬夫婦有十二個孩子,，八個兒子,，四個女兒。兒子多半是上海灘有名望的實業(yè)家,，女兒們也都嫁得體面,。

從早期的聶家全家福來看，男士大都一襲長衫,，女的一律緊身小襖,，圍繞著曾紀芬左右整齊地排開，傳統(tǒng)得令人敬畏,。但是有一個小姐例外,，每次照相總是一身花衣花裙，燙著頭發(fā),，一臉萬事不屑的神氣,。她就是聶家最小的女兒聶其璧(女兒中行四，又稱聶四小姐,，在所有孩子中排名倒數(shù)第二),，是個絕對反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派。

與她的哥哥姐姐不同的是,，聶其璧從小沒有讀多少私塾,，而是在教會學校上學，認識了不少外國老師和同學,。她生性活潑,，聰明伶俐，喜歡文藝活動，很討大家喜歡,。

按照聶家的規(guī)矩,，女孩子晚上是不可以出門的，可是聶其璧不干,，她要出去看戲,、看電影、會朋友,，她有很多活動要參加,，誰說也不聽。院子大門緊閉也不要緊,，要么爬窗子,，要么上墻頭，跳下去就是……

她從小喜歡獨往獨來,，膽大包天,，萬事都有自己的主意，不在乎別人對她有什么看法,。中學畢業(yè)后,，聶其璧已經(jīng)出落得亭亭玉立了，特殊的家庭背景和一口流利的英語,，使她結(jié)交了更多的洋朋友,，包括來滬的好萊塢電影明星。她喜歡出入社交場合,，哪里熱鬧哪里去,。為此，她母親還特地關(guān)照過傭人,，要看好四小姐,，莫讓她出大門?？墒撬男〗阈愿裣駛€男孩子,，才不管那一套呢，老太太拿她也沒辦法,。

請宋美齡當儐相之風波

交閨蜜和擇偶差不多,，門當戶對的會比較談得來些。聶家的家世在上海十分了得,。聶緝椝去世后，要數(shù)第三子聶云臺最有出息,。美國留學回來后,，致力父親遺留的紡織實業(yè)，后來被推舉為上?？偵虝L,，事業(yè)如日中天,。聶家兄弟中另有在金融業(yè)和軍隊里成事的，幾乎每個都很爭氣,。

聶其璧的母親是虔誠的基督徒,，每周都要去教堂做禮拜，聶其璧陪著母親上教堂,，竟然就認識了同為基督徒的宋美齡,。

在教堂，聶其璧和宋美齡一見如故,。兩個都是外向性格的美貌才女,，碰面就嘰嘰喳喳聊個沒完，不過癮就回家接著聊,，不久就成了閨蜜,。

1923年的某天，聶其璧如愿以償?shù)卦诼櫦一▓@待嫁,。伴娘宋美齡風風火火如期而至,，來給她做伴娘。

宋美齡的這身伴娘裝也是花了心思的,，還特地配了一條珍珠項鏈,。哪知在聶其璧閨房里梳妝的時候興奮過頭，一不小心竟把項鏈給扯斷了,。傭人們忙著在地上撿珍珠的場景,，有幾分戲劇感。

當時誰也料不到,，這個伴娘在四年后，竟然會成為“第一夫人”,。

就這樣,，聶其璧結(jié)束了大小姐階段，開始了為人妻為人母的日子,。

為追星孤身橫跨大西洋

聶其璧自幼在教會學校上學,，交友甚廣，在上海的中外交際圈中十分出名,。她是標準的電影迷,，對好萊塢的大明星非常崇拜。只要有新片上映,，準可以在電影院中發(fā)現(xiàn)她的身影,。由于丈夫工作繁忙，她則獨自上電影院，婚后絲毫不減對好萊塢影星的癡迷,。

1939年,，已為人母的聶其璧毅然決定獨自到美國看一看自己的多位偶像。

當時正紅的《亂世佳人》男主角克拉克·蓋博,，《蘇伊士》的主角泰羅·鮑華,，《羅賓漢》的主角艾洛·弗林，《魂斷藍橋》的主角羅伯特·泰勒,，甚至后來成為總統(tǒng)的羅納德·里根以及童星秀蘭·鄧波兒都一一與聶其璧合影,。

甚至有電影明星聽說她是專程從大洋彼岸來看望他們時，主動贈給聶其璧自己的簽名照,。她離開美國后并未立即返家,，而是改道去了法國，在巴黎有人警告她歐洲立即要開戰(zhàn),，聶其璧這才回家,。

最能干的妻子

聶其璧的丈夫名叫周仁，長著一張眉清目秀的瓜子臉,，比她年長八歲,，是從美國康奈爾大學學成歸來的工程學碩士，在上海南洋大學（上海交大前身）教書,。周家雖然是書香門第,，但因父親早亡，經(jīng)濟條件頗為局促,。周仁兄弟幾個念書的學費還是母舅家接濟的呢,。

除了老母親，家里另有一個嫁不出去的大姐和疾病纏身的四哥,，周仁身上的壓力不輕的,。

可聶其璧并不在乎，她欣賞的是這個青年教授溫文爾雅的個性和一肚子的學問,。要知道,，當年和周仁一起去美國留學的人里頭有胡適、竺可楨等精英學者,。他的學問在當時已經(jīng)是金字塔頂級別的了,，只不過機械和冶金專業(yè)比較生硬，較難被大眾熟知而已,。

曾紀芬知道女兒的脾氣,，再說聶家也不愁錢，有個高級知識分子女婿也是不錯的,。

此外,，周仁還有一個很有名的姐夫——大學者蔡元培,。

歐洲起戰(zhàn)事的時候,，國內(nèi)也不太平,。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周仁的研究所得從上海遷往昆明,。大量的儀器設(shè)備和書籍資料被打包放進幾個大箱子，先走船運,，送到越南河內(nèi),，然后再轉(zhuǎn)乘火車前往昆明。

當時的越南是法國殖民地,，在火車站管事的都是法國人,。于是，聶其璧充分發(fā)揮了她的外語和外交天賦,，嘰里呱啦地說個不停,，很快就搞定了站長，為他們專門調(diào)撥了幾節(jié)車廂,。

周仁和他的同事們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夫人原來還有這般本領(lǐng),，為我等書生所望塵莫及。

聶其璧就是這樣一個精力旺盛閑不住的夫人,。在昆明的時候,，因為兩個兒子都跟著學校轉(zhuǎn)移了，所以家里只剩她一個,。

與其閑居不如出去發(fā)光發(fā)熱,，于是她自告奮勇給周仁當起了司機。每天都開著“昆明NO.1”的豪車,，送丈夫上班,，研究所和鋼鐵廠兩頭跑，忙得不亦樂乎,。連云南省主席龍云的三公子都對她贊嘆不已——這位上海來的夫人真是了不得,。

在妻子的大力支持下，周仁帶領(lǐng)員工,，生產(chǎn)出自流井提鹽鹵用的鋼絲繩及其他合金鋼產(chǎn)品,。其中的一部分產(chǎn)品成為了軍用鋼材，在實業(yè)領(lǐng)域為抗日戰(zhàn)爭做出了積極的貢獻,。周仁的軍功章里有聶其璧的一半,。

▲聶其璧與周仁、母親合影

最厲害的母親

聶其璧在閨中雖然有著“叛逆少女”的稱號,，但在骨子里仍然是一個“優(yōu)秀傳統(tǒng)女性”該有的樣子,。她表面上不服從母親的家規(guī),，實際上卻在以實際行動向母親重視教育的三觀致敬。

聶其璧的母親曾紀芬曾經(jīng)說過：“教導(dǎo)兒女要在不求小就而求大成,，當從大處著想,，不可嬌愛過甚。尤在父母志趣高明,，切實提攜,，使子女力爭上進，才能使子女他日成為社會上大有作為的人,?！?

聶其璧從來沒有忘記母親的教導(dǎo)，在她的監(jiān)督和教導(dǎo)下,，三個子女都養(yǎng)成了積極勤奮,、樂觀進取的性情，陸續(xù)考進了高等院校,。除了女兒周霞華早逝外,，兩個兒子都成了著名學者。大兒子周麒畢業(yè)于清華大學,，解放后在上海交通大學當教授,，同時是《機電字典》的執(zhí)行主編，還是一個橋牌大師,，有橋牌國際裁判的任職資格,。小兒子周夔畢業(yè)于北京大學，后來成為著名的珠算專家,，使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智慧得以發(fā)揚光大,。

更難得是，善良大方的她還把保姆老鄒的干兒子培養(yǎng)成了公司經(jīng)理,，把管家沈乃輔的兒子培養(yǎng)成了湖南礦冶學院的高級研究人員,。

識大體是真

聶其璧把丈夫的研究所當成了另外一個家，將周仁的同事們當成家人一樣看待,。

抗戰(zhàn)勝利以后,，研究所遷回上海。周仁和聶其璧一家搬到了研究所附近的一幢小洋房居住,。喜愛熱鬧又慷慨大方的聶其璧把家里的客廳變成了研究所的俱樂部,。人們經(jīng)常可以看到這樣的場景——下班后,，大家伙都聚到周教授家,，一邊吃晚飯，一邊談工作,，有時候還能欣賞到周夫人的精湛茶道,，她爽朗的笑聲總是回蕩在溫暖的客廳中……但凡有員工或員工家屬生病,，聶其璧總是親自探望，若遇到資金問題,，她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研究所上上下下，提到周夫人,，無不又敬又愛,。

新中國成立后,，周仁繼續(xù)奮戰(zhàn)在科研領(lǐng)域,，他擔任了上海冶金所和硅酸鹽所所長以及中科院華東分院的副院長，還創(chuàng)辦了上?？萍即髮W并擔任中國金屬學會理事長和上海金屬學會,、硅酸鹽學會理事長、中科院學部委員的職務(wù),，連續(xù)被推舉為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二、三屆代表,。

聶其璧也沒閑著,。她被推舉為上海市婦女代表。每星期都要去上海政協(xié),，參加高知家屬的例會學習,。她時常邀請其他家屬成員到家里喝下午茶，儼然一副民間外交家的派頭,。

▲年輕時的聶其璧（右）與妹妹

▲聶其璧,、周仁和孫子

1973年冬天，周仁病故了,。

這意味著,，她不僅失去了經(jīng)濟上的依靠，精神上的慰藉也被剝奪了,。聶其璧沒有陷入悲痛,，而是一如既往地堅強，熬過了一年又一年,。

周仁得到了平反,，政府按月發(fā)放生活費，并且還給了她每周可以使用一天公車的待遇,。聶其璧思路很清爽,，只有參加重要會議和外事活動的時候才會坐車。平時去政協(xié)學習,，都是坐公交車,。對比年輕時開豪車的日子,，她照樣心滿意足，適應(yīng)能力超強,。

聶其璧不但在生活上恢復(fù)了燙頭發(fā),、穿裙子、涂口紅的名媛儀表,，精神上也回到了奮勇前進的良好狀態(tài),。她全力支持小兒子周夔的珠算研究事業(yè)，鼓勵他大膽去北京探訪周仁故居,，為弘揚國粹做準備,。已身故的女兒周霞華給她留下了三個外孫女。已經(jīng)升級為外婆的聶其璧十分注重孫輩的教育,，鼓勵支持他們?nèi)饬魧W深造,。

在社交關(guān)系方面聶其璧也維持得很好，一會兒給窮親戚送溫暖,，一會兒又幫助好朋友度難關(guān),，始終沒有放棄最擅長的“民間外交”。

改革開放后,，聶其璧作為“國際外婆”,，經(jīng)常被美國、法國,、日本總領(lǐng)事邀請去參加他們的國慶活動,。作為回禮，這些駐滬外交官們也成了聶其璧的貴賓,，時常出現(xiàn)在她設(shè)宴款待的中國餐廳里,。

▲聶其璧、周仁與孫輩們

夫妻合葬龍華烈士陵園

1987年,，上海市人民政府在冶金研究所（如今的中國科學院微系統(tǒng)與信息技術(shù)研究所）的花園里,，為周仁教授豎立了一尊銅像。銅像上有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嚴濟慈院士的題字“現(xiàn)代科學的先驅(qū)者”,，由時任上海市長的江澤民和中科院黨組書記嚴東生院士為銅像揭幕,。

揭幕儀式那天，87歲的聶其璧因為腦中風的緣故,，只能坐在輪椅上,，由大兒子周麒推著出席。她和來賓一一點頭打招呼,，褪去了年輕時的鋒芒,，卻依然保持著善良和堅強，顯得從容而優(yōu)雅,。

一年后,，聶其璧在睡夢中與世長辭,。政府高官和上海各界知名人士紛紛到場，還有生前與其關(guān)系親厚的中科院上海分院員工以及親戚朋友三百多人前來殯儀館送別,。周仁,、聶其璧夫婦的骨灰被一同安放在龍華烈士陵園。

▲早年全家福

回顧聶其璧的一生,，無論身處亂世還是盛世,，她都堅持著正直又恒定的三觀，達到了讓自己開心,、讓家人幸福、讓社會得益的境界,。所謂名媛,，并不是在含著金湯匙降生的那刻決定的，而在于一輩子的楷模效應(yīng),。任性而又識大體，是聶其璧留給我們最深刻的印象,。
                          （編輯：紅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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