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

命  案

文/陳永剛

洼下村發(fā)生了一樁命案,。

洼下村是位于漳河回水灣邊的一個小村莊,，村子不大，從西到東不過一里,，住二十戶人家,，不足百人。村人守著一灣清水,，守著生生不息的河岸柳樹,，守著幾十間低矮的土草房,，守著村前的一條小路，歷風(fēng)歷雨,，看春夏秋冬,，看風(fēng)火炊煙。一晃,，一千年了,。

是民國十年，任財田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他長得眉清目秀,，人稱 “小觀音”。那是深秋的一個黃昏,，任財田和狗剩子、二毛子在河邊玩,。他們在玩一種很古老的游戲,，從地上撿起石子，向河里面投,，看誰投的水圈多,。財田投一次能投二三個水圈，二毛子投一次能投五六個水圈,，二毛子便說財田是小悶頭,，財田心里很窩火，很不服氣,，狗剩子便說你倆玩打仗,，看誰能扔過誰。結(jié)果任財田拿石子扔到了二毛子的頭上,，二毛子躺在地上翻了白眼,，結(jié)果就發(fā)生了命案。

任財田嚇壞了,，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趕緊跑。任財田漫無邊際地趟過一道一道水洼,，一片片麥田,，心里想：二毛子也太不經(jīng)扔了，一個小小的石頭扔在頭上怎么就死了呢,？也可能是打住太陽穴了吧,。

任財田在荒野地里像一個無頭蒼蠅，餓了就抓一把麥苗,，渴了就捧一把溝水,，走著走著還睡著了,，終于他來到了一座小城，小城不大,，方圓也就三四里地,。任財田在走投無路，餓了三天后倒在了一家染坊前,。染坊東家問他,，你這是哪里來的？任財田搖頭,。東家又問：你要去哪里,？任財田又搖頭。東家問：你來城里干啥,？任財田還是搖頭,。東家說：媽逼，這孩子光會搖頭,。東家看其可憐但還機(jī)靈,，心生憐憫，說:在我這干活吧,，只管吃住,，不發(fā)工錢。這次任財田沒搖頭,，而是點頭了,。

任財田是個很勤快的孩子，給東家倒夜壺,，掃地,、和煤子，到街巷西頭打水什么活都干,。東家晚上好喝點酒,，讓任財田去酒館打酒，任財田一路小跑就把酒給買回來了,，東家逢人便說：媽逼,，這孩子行。

任財田在染房干活,，只要一閑下來就想二毛子的事,，二毛子死了，二毛子的父母怎么過呀,！二毛子是個獨子,，父母四十多歲才得了這個寶貝，人家還指望他傳種接代光耀祖宗呢,。二毛子的父母會不會被氣死呢?

一次,，任財田在染房門口,，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兩個人很像二毛子的父母，任財田嚇得一溜煙地跑進(jìn)染房,，關(guān)上大門,，還上氣不接下氣的自語：人家找上門了。東家很惱說：媽逼,，大白天關(guān)得那門子門,，精神病。

平時,，任財田不敢上街,。到街上看見穿黑衣服的警察，他就渾身發(fā)抖,，心想：官府來抓我了,。

任財田夢里無數(shù)次夢見二毛子變成厲鬼，要帶他一塊兒走,。

任財田也想自己的家人,，想魁偉的父親帶著他到地里種紅薯的樣子，想慈眉善目的母親給他做窩頭的樣子,，想和弟弟,、妹妹玩紙飛機(jī)的時光,，想村里的小路,、老屋，想漳河岸邊的野鴨,、野兔,。小城離洼下村不過百里，但他不敢回去,。

一晃,，幾年過去了，任財田也由一個懵懂少年長成了一個英俊青年,，由染坊的一個小伙計變成了染坊的大拿,，上色、印花樣樣拿得起,。東家有個比他小兩歲的女兒曉蘭,，長得如花似玉，還上過洋學(xué),，一門心思要嫁給他,，可他不敢答應(yīng)曉蘭，害怕二毛子家找上門連累曉蘭,。最后,，害得曉蘭哭得死去活來,，嫁給了一個軍閥。

民國三十年早春的一天,，兩個穿長衫的人來染坊取一大批染好的布,，看到任財田把布染得灰得透亮，很是高興,。一個個子不高,、說話果斷的人對任財田說：跟我走吧，到根據(jù)地被服廠當(dāng)廠長,。原來這兩個人大有來頭,，一個是小城中共地下黨的負(fù)責(zé)人，一個是八路軍129師的負(fù)責(zé)人,。任財田還是搖頭,，他害怕根據(jù)地離洼下村太近、人又多,，碰到二毛子的家人怎么辦,。

民國三十六年冬，東家病重,。他對一直在身旁伺候的任財田氣若游絲地說：媽逼,，我也沒有男孩，染坊就留給你吧,。任財田還是搖頭,。他不敢要，害怕二毛子家來人把染坊燒了,。

又一晃,，幾年過去了，已改天換地?fù)Q了人間,，任財田已兩鬢發(fā)白,，五十多歲了。染坊已經(jīng)過公私合營,，成了國營染廠,。任財田也成了廠里的工程師，廠里讓他當(dāng)勞模他不敢當(dāng),。他還是光棍一條,，沒事的時候，還在想二毛子的事,。

五十年代的一天,，任財田在街上無意碰到了狗剩子，狗剩子來城里賣雪花膏,。因為狗剩子左耳少一塊,，任財田認(rèn)出了他,，向他打聽二毛子的事，狗剩子告訴他,，二毛子沒死,，現(xiàn)在洼下村當(dāng)村長，兒孫都一大堆了,，日子過得好著咧,！

任財田一聽覺得全身的血直往頭上涌，腦子一片空白,。他一屁股癱倒地上,，仰天長嘆。

(2020 年8月12日 稿)

（編輯：笑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