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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離杭州建德市40多公里的一個村莊,,有一處院落,這里三面環(huán)山,,石子路兩旁的木屋和白色樓房里,,住了三四十個人,,十幾個家庭。
他們并不是游客,,而是一群老師和抑郁的孩子及家人,。天氣好時,他們在戶外的長桌上就餐,,在搖晃的鐵皮椅子上看書,,在草地上聽溪流聲、曬太陽,。
然而,,就在一年多前,這里并不平靜,。
比如那位總是戴著套袖干活兒的爸爸,來自河北石家莊,,是一名公交車司機,,工作時,他最害怕接到家人電話——那意味著孩子又出事了,。女兒初二時確診抑郁癥,,之后3年住院10多次。
還有那個總是在廚房里忙活的媽媽,。她叫孫霞,,從上海來時,孩子已經(jīng)在家躺了3年,,他只在父母睡著后才偷偷到客廳里吃東西,。她睡覺時想到這件事就猛地坐起來,幾年時間頭發(fā)白了大片,。
福建媽媽王春訪談時常常露出笑容,。但一年前兒子確診被迫害妄想癥時,她“無論如何都無法接納”,,最絕望時想過一走了之,,“我跟孩子一起走”。
聽說杭州有家書院治愈了幾十個抑郁癥患者,,有家長坐著高鐵,,開著車,往大山里趕來,?!霸酵箝_,人越少,,山越陡,?!庇腥顺錆M懷疑。
王春也抱有懷疑,,但那時她“就像在大海里,,快沉了,只要有一塊木板就會緊緊抓住”,。
和很多家長一樣,,王春迫切希望找到治愈孩子的密碼。然而,,書院的院長金向群告訴她,,“只有父母改變了,孩子才能徹底好起來”,。她感到疑惑:“我改變什么,,我活得好好的,孩子生病了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我一心一意為孩子好,,我有什么錯?”一位家長說,。還有一位年入100萬的高管母親說:“我一生如此輝煌,,我沒錯啊?!?
對此,,58歲的金向群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這些年,,他干預(yù)過幾十個中度,、重度抑郁癥孩子的家庭,很少有父母一開始就意識到自己有問題,,但多年的干預(yù)經(jīng)驗令他堅信,,“孩子出了問題,家庭一定存在問題”,。
他是誤打誤撞走上這條路的,。原本,金向群給企業(yè)家講“心性教育”,。2016年,,陸續(xù)有企業(yè)家找到他,說孩子學(xué)習(xí)不下去,,請他幫忙,。他由此開始關(guān)注青少年抑郁的問題。
金向群說,,那個時候很多孩子只是輕度抑郁,,“讓孩子放松下來,,讀懂孩子,改變孩子當(dāng)下的認知,,生活就能回到正軌”,。
但近幾年,書院接收的孩子抑郁問題越來越嚴重,,有的從小學(xué)就出現(xiàn)情緒問題,。“唯學(xué)業(yè)”,、控制,、爭吵、溺愛是很多家庭的通病,,“孩子和父母面對面,,卻走不進對方的心”。
“孩子是父母的投影”,,金向群意識到,,想要真正改變一個孩子,必須改變家庭這個“水環(huán)境”,,“家庭就像魚缸,,大魚的狀態(tài)會影響水環(huán)境,,水環(huán)境會影響到小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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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閱了幾十份抑郁孩子的“家庭檔案”后,金向群發(fā)現(xiàn),,來書院的父母集中在50歲左右,,靠高考改變命運,“他們就把這份所謂成功的經(jīng)驗用到孩子身上,,抓孩子學(xué)業(yè)”,。
一位媽媽直言,優(yōu)秀就是“考上一個好大學(xué),,有一份好工作”,。還有一位媽媽說,自己上過大學(xué),,在親戚朋友中“過得比較好”,,她一心培養(yǎng)孩子讀書,“你已經(jīng)坐電梯上去了,,孩子不坐電梯還非得扛個重物走上去,,家長肯定舍不得”。
上海媽媽孫霞也是靠讀書走入大城市的,。20世紀90年代,,她坐著飛機全國各地跑,,父親“很自豪地跟村里講這件事”。為了照顧孩子,,她換了一份輕松的工作,,不在外面過夜,不打牌,,不刷劇,,同事喊她逛街也不去,“覺得愧對兒子和丈夫”,。
孩子上幼兒園后,,她陸續(xù)給孩子報了圍棋、游泳,、小號,、奧數(shù)的輔導(dǎo)班。
“太實用主義了,?!睂O霞的兒子吳宙說,那時他學(xué)這些并不快樂,。上初中后,,吳宙的輔導(dǎo)課增加到8門。到了初三,,吳宙經(jīng)常晚起,、遲到。孫霞拽著他起床,,“考不上好高中就考不上好大學(xué)”,。
那時,學(xué)校也經(jīng)常開家長會,,周測,,公布排名,強調(diào)“差一分就差一操場”,。孫霞說,,學(xué)校最后一次開中考動員大會時,吳宙連準考證也不想去拿了,。
到了高二,,吳宙確診抑郁,厭學(xué),。孫霞讓朋友,、老師勸孩子上學(xué)。吳宙去了一次“覺得難受”,,鎖在房間里不出來,。
有一次,,兒子連續(xù)幾天沒有出屋,敲門也不應(yīng),,孫霞從家中6樓的客廳陽臺上邁出去,,踩著一個空調(diào)架,爬到孩子房間的陽臺上去看他,。那次之后,,吳宙再也沒鎖過門,但心門依然緊閉,。
早在2021年9月,,孫霞就到過一次書院。當(dāng)時,,吳宙休學(xué)一年,,金向群告訴她要放下孩子的學(xué)業(yè),她聽不進去,,“現(xiàn)在這個社會,,高中都沒畢業(yè)怎么行?”
她把目光轉(zhuǎn)向各種“復(fù)學(xué)營”,,看到孩子出來吃飯,、早起,就肯定孩子,,給孩子寫信,,但孩子越來越煩,把信扔到了垃圾桶,。她又學(xué)著“傾聽,、接納孩子”,,說“媽媽知道你不容易,,對你沒什么要求”。
但實際上,,她迫切希望孩子好轉(zhuǎn),、復(fù)學(xué)。有一年時間,,她睡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記錄兒子幾點睡覺、起床,,一旦兒子有好轉(zhuǎn)跡象,,就問:“是不是要出去散步?要不要請家教,?”
“語氣很焦急,?!眳侵婊貞洠菚r家里的環(huán)境令他倍感壓抑,,“感覺他們始終對自己有期待,,不能理解自己”。
孫霞發(fā)現(xiàn),,以前兒子還去客廳吃飯,,后來越來越不愿出房門,“(生命的)小火苗快熄滅了”,。
她變得小心翼翼,,不敢再讓孩子復(fù)學(xué),寬慰孩子:“父母有吃的,,也總會有一口你的,。”這讓吳宙覺得“父母好像更放棄他了”,。
2022年9月,,吳宙再次復(fù)學(xué)失敗,孫霞和孩子都陷入絕望,。
這種挫敗感折磨著很多書院的父母,。一位媽媽說,兒子因抑郁從名牌大學(xué)休學(xué)后,,家長群里每天滾動著讓孩子相親,、買房、去國外上大學(xué)的消息,,她更加焦慮,。“本來我的孩子跟他們是一樣的,,突然間我們的生命都快淹沒了”,。
“現(xiàn)在整個社會都覺得沒有學(xué)業(yè)就沒有未來,這是社會集體無意識的一個特點,?!苯鹣蛉阂娺^很多孩子,只要學(xué)習(xí),,“其他什么都不用做”,。有的孩子20歲了一碗面條也沒下過,鞋也不會刷,,“不做事,,只用腦,容易懸在空中不接地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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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溺愛,,控制,、評判更是充斥在很多家庭中。一個孩子給家里的狗糧加水,,怎么加父親都不滿意,。一對父母讓孩子選吃的,孩子選了漢堡,,父母又責(zé)怪孩子,,“還不如不吃”。
“類似的事情無時無刻不在發(fā)生,?!睍旱募议L表示,有的家長規(guī)定孩子一進門就換衣服,。有的父母不允許孩子不優(yōu)秀,,“一表揚孩子就飄了”。
吳宙就生活在這種控制和否定中,,“父母很少夸我,,一直拿我和別人比”。
吳宙從小敏感,、細膩,,“會無緣無故擔(dān)憂一些事情”。他覺得爸爸不喜歡他的性格,,“希望我成為一個男子漢”,。上高中后,他想全選理科,,爸爸讓他選一門文科,,“高考風(fēng)險小”。
休學(xué)期間,,他喜歡研究網(wǎng)絡(luò),、航空航天,父母覺得他“浪費時間”,?!八麄儚膩頉]想過我在想什么,,只希望我照著他們規(guī)劃好的人生軌跡走,,這樣的人生還有什么意義?”
在金向群看來,,“唯學(xué)業(yè)”的家庭更容易導(dǎo)致控制,,“想要考好成績,父母要控制,而被控制的孩子是沒有能量的”,。
王春的兒子蘇羽確診被迫害妄想癥后,,時刻感到恐懼,吃飯害怕兩個菜有化學(xué)反應(yīng),,雨水滴到手上擔(dān)心有毒,。到書院一年后,這種被迫害妄想癥狀消失,,他能夠正常生活,、交流。
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他坐在書院一張長椅上,,向記者緩緩回憶自己的童年。
“小學(xué)四年級以前還是挺快樂的,?!彼f,自從五年級媽媽開始管他,,周末便被補習(xí)班填滿了,,日常生活也變得“軍事化”。
有一次,,他“學(xué)習(xí)拖拉”,,媽媽讓他拿著塑料袋到外面撿瓶子去賣,兩餐沒有給他飯吃,。一次他沒有訂正錯題,,媽媽在校門口揍他,他感覺“自尊心受辱”,。有次他期末考試“只考了八十幾分”,,媽媽“大發(fā)脾氣”,他狠狠扇自己的臉,。
也是從那時開始,,他感到不適,“每天早上各種喊痛”,。
然而,,王春沒有察覺到兒子的身心變化,沉浸在兒子要小升初的焦慮中,。她讓孩子早起運動,、學(xué)習(xí),“我自己能做到,,為什么你不能做到,?”
王春說,,她知道孩子被打心里不舒服,但“沒想到那么嚴重”,。小時候,,哥哥也常被打,“但他還是很孝順”,。
除了控制,,蘇羽一直活在父母的爭吵中。爸爸“說話很沖,,不茍言笑”,。媽媽讓他上補習(xí)班,爸爸覺得沒必要,。生病后,,媽媽讓他去醫(yī)院,爸爸堅持讓他看中醫(yī),。就連喝牛奶兩人看法也不一致,,爸爸認為牛奶涼,不適宜小孩喝,。
“他們給出的指令經(jīng)常是相反的,。”蘇羽說,,他不知道應(yīng)該聽誰的,,“內(nèi)在變得紊亂”。
他上初二后,,爸爸失業(yè),,父母經(jīng)常爭吵、冷戰(zhàn),,“家里就像冰窖一樣”,。在學(xué)校,他也沒有朋友,,因為頭皮感染,、頭皮屑亂飛,他被同學(xué)嘲笑,。
“沒有一個可以安放自己的地方,。”蘇羽說,,那段時間也是他抑郁最嚴重的時候,,他開始出現(xiàn)幻聽幻覺,待在屋里吃垃圾食品,,看小說,。
“重度抑郁的孩子生命能量都消耗光了,,父母的任何期待和壓力他們都承受不起,?!苯鹣蛉赫f,“他們看不到希望,,與父母,、他人、天地斷了鏈接,,就像一個人在大海上漂著,,無依無靠,隨時會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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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向群看來,想要打開一個重度抑郁孩子,,需要重建他與周圍世界的鏈接,,最重要的是重建與父母的鏈接,“改善家庭的‘水環(huán)境’,,讓孩子感受到安全感”,。
“只有父母松下來,孩子才能變,?!庇袝r候,老師們要采用一些方法,,讓父母們意識到松下來的重要性,。
孫霞2022年10月到書院學(xué)習(xí)時,總擔(dān)心還留在家里的孩子,。老師們讓她不要給孩子發(fā)短信,、管孩子吃外賣。后來,,她回到家總?cè)滩蛔】春⒆?,老師讓她每次想看孩子時,就給陽臺上的花澆水,。結(jié)果,,由于澆水太頻繁,花一星期后就枯萎了,。
“老是這樣去關(guān)心他,,孩子會受不了的?!睆哪侵?,孫霞去公園,、逛街、看電影,,“回到自身上來”,。兒子的心也漸漸打開,先是到客廳活動,,接著和他們吃飯,,再后來愿意出門了。
然而,,兒子一出門,,她又想讓孩子復(fù)學(xué)。老師讓她去醫(yī)院門口看精神病人的狀態(tài),。她被觸動,,“孩子能活著就很好了”。
為了改善家庭的“水環(huán)境”,,書院的老師也會調(diào)節(jié)夫妻關(guān)系,。孫霞夫妻倆常因為鞋、碗的擺放問題生氣,。老師開線上家庭會議,,說丈夫是“控制思維”,“自己去擺,,不要求別人”,。孫霞總嫌丈夫做事慢,被指出這是一種“評判思維”,,她讓丈夫去買菜,、做飯。
“要求同存異,?!睂O霞說,金向群經(jīng)常告訴他們,,每個人都有一把認知尺子,,“不要用你的尺子去要求別人”。
后來,,在老師的指導(dǎo)下,,爸爸給孩子寫了一封信,說可以不上學(xué),,“有好幾條路”,,并向他透露,可以到書院學(xué)習(xí)一段時間,。
孫霞記得,,第二天孩子就出來了,。當(dāng)時,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和孩子吃過飯,,聽到兒子屋里有動靜,,兩人都豎著耳朵沒說話,孩子坐下后,,丈夫扒拉了兩口飯,,躲到一旁哭,,“看到希望后喜極而泣”,。
知道吳宙喜歡研究網(wǎng)絡(luò),老師們以書院需要重新裝網(wǎng)絡(luò)為由,,引導(dǎo)他去書院,。2023年4月,吳宙跟父母來到書院,,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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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很多孩子剛到書院時仍然抗拒,。北京媽媽劉盈盈回憶,,兒子來書院那天,車開到半道,,他“明顯不耐煩”,。進了書院,他留意門是否上鎖,,“一看不對,,馬上跑”。剛放好行李,,他就買了后天的返程票,。
劉盈盈記得,晚上吃飯時,,金向群特意把兒子安排在一個同齡人旁邊,,“讓他沒有壓力”。中途,,兒子就金向群的口音打岔,,大家也沒有發(fā)表看法,“該干什么干什么”,。
吃完飯后,,幾個年輕人帶他去喝茶,他看到一張茶桌,,躺了上去,,蹺著二郎腿,。老師也不惱怒,在他腦袋旁沏茶,,告訴他曾有家長躺在這張桌子上體驗“死亡葬禮”,,并給他看當(dāng)時的錄像。
知道他對公益感興趣,,老師們還帶他看以往舉辦公益活動的場所,、資料,并提出暑假要舉辦夏令營,,他可以擔(dān)任志愿者老師,。
劉盈盈注意到,兒子當(dāng)晚就“有點不想走了”,。因為他要回北京參加活動,,老師還是送他去火車站,并約定活動結(jié)束后再回來,?!斑@一天他接收的信息量很大,需要好好消化一下,?!笔畮滋旌螅鲃踊貋砹?。
“只有孩子感受到安全感,,才會愿意留下來?!苯鹣蛉赫f,,這需要書院的每個人都能平等對待他們,“幫助他們成長”,。
做到這一點并不容易,。一位老師說,曾經(jīng)有一個孩子罵她,,她又生氣又委屈,,“我都這么努力了,起碼稍微配合一下”,。但很快,,她覺察到自己“有所求”,“要不斷把‘我’剝離掉,,但凡心不純,,對方就能感受到”。
陪伴第二個孩子時,她更加耐心,。那個孩子剛?cè)r用手吃飯,,無法自主入睡,幾米的路要走1個小時,。幾個老師輪流陪著他走,。男孩站在原地發(fā)呆,老師就站在旁邊,,陪他發(fā)呆,、看葉子、摸小狗,。孩子走路的速度逐漸加快,,跟金向群走時最快,“因為金老師沒有一絲情緒”,。這位老師說,。
在書院,,不管是小孩,、老人,富有的普通的,,有病的沒病的,,大家都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蘇羽剛到書院時總覺得案板上有霉菌,,看到其他人吃飯都沒事,,他也漸漸放松下來。
蘇羽說,,確診被迫害妄想癥后,,他在醫(yī)院住了一個多月,每天做康復(fù)訓(xùn)練,,“把頭固定一個姿勢,,放到一個儀器下,很痛苦”,。但他覺得書院的老師“尊重個人意愿”,。有一次,他想獨自去杭州玩半個月,,老師們同意了,,但建議他玩5天?!八麄冋勗拺B(tài)度平和,,意見也相對合理?!彼邮芰?。
一位老師記得,,吳宙剛到書院時躺在房間不出門。老師去喊他,,貼耳邊叫他,、拍他的背,他紋絲不動,。第二次叫他,,依舊毫無反應(yīng)。后來,,父母去叫他,,他把父母罵出來。老師說:“我們內(nèi)心沒有情緒,,因為該給到的已經(jīng)給到了,,再去喊就是討好了?!?
不過,,老師給他送了飯?!瓣P(guān)鍵不在于送不送飯,,在于要看到孩子想要突破自己、但還沒體現(xiàn)在行動上的心,?!?
吳宙說,自己剛到書院時有些排斥,,后面慢慢感覺到“他們不帶功利性地陪伴”,,開始敞開一點心扉,“偶爾跟他們講兩句話”,。有時候,,他控制不住情緒,罵老師,,他們“還是全然接納”,,“你在他們身邊感覺到放松,心松下來慢慢就有能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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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書院,,老師會一邊讓家長通過他人、孩子“照見自己”,,一邊幫助孩子建立與他人,、自然的鏈接。
在石家莊做公交車司機的那位爸爸經(jīng)常評判別人,受他影響,,孩子對很多事情也看不慣,。老師們讓其他家長指出他有情緒的語言、行為,,幫他分析,。一次開車路上,他看到一輛貨車停在馬路邊,,下意識評判,,“哪有把車停路邊的,真是不自覺”,。劉盈盈注意到,,孩子皺了一下眉,開家庭會議時向他指出這個細節(jié),。
“像剝洋蔥一樣一層層扒,。”這位爸爸說,,他起初嘴硬不承認,,其他家長指出后,他“心里感覺到痛”,,但還是不敢寫下來,,“怕寫了別人不高興”。
后來,,他和孩子住,又開始嘮叨當(dāng)天的事,,孩子的情緒也來了,,半夜去敲老師房間的門,要和老師住,,哭訴“爸爸又有各種情緒”,。“孩子一跟我住就出問題,?!边@個爸爸被觸動,開始認真記錄情緒,,有情緒時“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孩子的情緒也好了。
“只有讀懂自己,,才能讀懂孩子,。”金向群經(jīng)常告訴父母,想要破解孩子的情緒機制,,先要看到自己的情緒,,“父母的成長是對孩子最大的愛”。
王春到書院后總盯著孩子,。老師讓她和孩子分開住,,“你就成長你自己”。
通過“讀”自己,,王春對孩子有了更多的共情,。有一次,她正給孩子發(fā)短信,,丈夫在旁邊告訴她“不能這樣子,,不能那樣子”。她感覺“后腦勺長了兩只眼睛”,,打字時手抖,,“有很強烈的逼迫感”。
她突然理解了孩子寫作業(yè)時被盯著的感受,,意識到孩子不是一個木頭,,而是一個生命,“我只表達我的需求,,沒有去感知孩子的生命”,。
后來,王春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唯學(xué)業(yè)”,,是因為沒有安全感。王春說,,父親“很看重錢”,,常對她說,讀個大學(xué),,把我一棟房子都讀沒了,。每次跟父親要生活費時,她都讓弟弟找爸爸要,。
有一次,,她身上連吃飯的錢也沒有了,不好意思跟同學(xué)借,,在操場上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那種無助的感覺她至今記得。她在大學(xué)堅持早起,、運動,、洗冷水澡,,一刻也不敢松懈。
結(jié)婚后,,她希望丈夫能給自己安全感,,但丈夫很“佛系”。她又把這種不安傳遞給孩子,,常對孩子說:“不要以為生存那么容易,。”
“我很害怕沒錢,,擔(dān)心以后生病,、養(yǎng)老?!痹跁?,王春發(fā)現(xiàn)有的家庭很有錢,但還是“有這么多不順”,。過年時,,弟媳到書院看她,“沒錢沒房”,,但她發(fā)現(xiàn)弟媳“性情很好”,,家庭和睦。
“錢很重要,,但人更重要,。”王春時常提醒自己“要成長”,。隨著心態(tài)變得平和,,她發(fā)現(xiàn)夫妻關(guān)系在向好,孩子的恐懼也在減少,,孩子拿筷子的速度加快,,神情也沒那么惶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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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霞也在成長,。看到孩子到書院后經(jīng)常躺著,她又著急了,,每次去做飯,,眼神都是擔(dān)心,孩子又退回去了,。老師們讓她觀察孩子的表現(xiàn),。
孫霞發(fā)現(xiàn),自己不進食堂,,孩子會坐著吃飯,,但一進去,,孩子看到她就回房間,“我的擔(dān)心會帶給孩子壓力”,。
書院的老師經(jīng)常舉辦體驗類活動,,讓爸爸們在母親節(jié)時綁上帶水的氣球,體會妻子懷孕的不易,。讓孩子們?nèi)ユ?zhèn)上要一頓飯,,感受生活的樂趣。讓媽媽們躺在床上,,體驗一場“葬禮”,。
孫霞對那場“葬禮”印象深刻。當(dāng)時,,她穿著一身白衣躺著,,家長們挨個給她念悼詞。
“像真的死過一次,?!彼寡裕郧白ズ⒆訉W(xué)業(yè)也是為了自己的面子,。躺在床上時,,她發(fā)現(xiàn)人死了,什么都帶不走,?!爸灰⒆幽芙】怠⑿腋?,就好了,。”
看到媽媽的成長,,吳宙的心也在一點點敞開,,先是等其他人都走了,再去廚房,,之后抱著電腦去餐桌,,再后來拿著手機吃飯。
起初,,吳宙吃完飯就把碗放到桌子上,,劉盈盈看到也不生氣,“不經(jīng)意間”提醒他,,把碗拿到廚房里,。過了幾天,吳宙把碗放到水槽旁,,對劉盈盈說謝謝,。劉盈盈又抓住機會引導(dǎo):“你幫我洗吧,。”到書院一兩個月后,,吳宙開始主動洗碗,。
“要耐心引導(dǎo)他,又要放下期待和控制,?!背燥垥r,看到吳宙夾了好幾個雞腿,,劉盈盈和老師也沒有評判他“自私”,,只是以輕松的語氣說:“哎呀,你把雞腿都夾走了,,我們沒得吃了,。”吳宙趕緊把雞腿夾到他們碗里,。后來,,吳宙跟劉盈盈學(xué)會了做第一頓飯,還和其他孩子合作,,給書院幾十個人做飯,、洗碗。
剛到書院時,,他“幾天不跟人說一句話”,,后來主動和人打招呼、聊天,。有一次,,他兩天沒看到劉盈盈,向她表達想念:“你去哪里了,?好久沒見到你了,!”
在這里,大自然也是打開心門的鑰匙,。平日,,大家會結(jié)伴去山上散步,一路上經(jīng)過農(nóng)田,、水塘,、大片的綠樹,有人沿路采摘幾枝粉色的櫻花,,插到廚房、臥室的玻璃瓶里,。
一個重度抑郁患者剛到時經(jīng)?!皵嗥?,金向群帶她去橋上看魚,到菜園拔草,,在鍋灶上燒火,,“調(diào)動全身的感官與自然鏈接”。之后,,她“斷片”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
一個女孩喜歡和大家在石子路上打羽毛球,她說自己家周邊都是大馬路,,冬天霧蒙蒙的,,屋里不開燈很壓抑,但這里經(jīng)常能看到陽光,。
平時,,金向群會不定期組織大家砍柴、鋤地,、種菜,,“回歸生活”?!拔乙郧疤h,,頭腦活躍?!币粋€90后女孩覺得,,舉起鋤頭鋤地時,就像練搏擊,,有一種力量感和發(fā)泄感,,“回歸到了身體真實的感受”。
她把這種感受寫成了一首詩,?!肮穷^像生了銹,關(guān)節(jié)僵硬,,一活動就發(fā)出年久失修的聲音,,像重新認識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撿拾,、拼湊,、復(fù)蘇、關(guān)愛,。在天地之間,,去散步吧!愿我有個好身體,,愿我有個好天氣,?!?
她在自然中體會忘我的快樂?!吧缴系囊盎ù負碇?,從潮濕的溪流中傾瀉下來,美得使人發(fā)癢,,看久了會讓人忘記自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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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孩子的鏈接增多,,老師也會幫助每個孩子覺察情緒,、重塑認知、在做事中找回價值感,。
一個女孩剛到書院時總想自殘,,老師幫她一次次分析觸發(fā)情緒的事件。有一次,,她在網(wǎng)上發(fā)視頻,,被一個病友說胖。她想回罵,、拉黑對方,,又想給對方解釋為什么這么做。老師幫助她分析每一個念頭:想罵她是因為情緒需要發(fā)泄,,拉黑是害怕再被傷害,,想解釋是不想對方受到傷害。
“反擊不僅不會讓對方理解,,還會讓對方拿‘刀子’扎自己,。”老師讓女孩發(fā)狀態(tài)好的視頻,,淡化“小我”,,“從你罵了我我不舒服的‘利己思維’,到我也可以幫到你的‘利他思維’,,情緒就化解了一大半”,。
還有一次,女孩去鎮(zhèn)上賣蛋糕,,由于蛋糕沒做好,,銷量慘淡。注意到她的沮喪,,家長們都說出錢要買,,但她并不開心,“只是在安慰我”。她因控制不住情緒自殘,。
老師又引導(dǎo)她:“接受不了自己做不好,,要盡分隨緣。不想聽安慰,,可以直接表達,自己要學(xué)會覺察,、化解情緒,。”通過一次次覺察,,女孩自殘次數(shù)越來越少,,到現(xiàn)在半年多沒有自殘過。
吳宙第一次覺察到情緒是到書院兩個月之后,。當(dāng)時,,大家一起去劃船,他感覺要下雨,,快速往回劃,,剛靠岸天就下起暴雨。他很焦慮,,“另一艘船的人還沒回來”,。吳宙說,以前一直處在焦慮抑郁中,,“像籠罩在(頭上)的云撥不開”,。那次之后,他越來越有覺察情緒的意識,,“慢慢站了起來”,。
后來,他主動給書院做網(wǎng)站,,受到大家稱贊,。他感覺有了用武之地,“心里像點燃了一束火苗”,。之后,,他又參與徒步、拍攝書院的紀錄片,,斷了藥,。
剛斷藥那幾天,他無精打采,、沒有食欲,。發(fā)現(xiàn)“還能正常生活”,他徹底擺脫藥物,像扔掉了“拐杖”,。
看到吳宙的“心力漸漸起來”,,老師們又開始發(fā)掘他的認知“卡點”,“擴大他內(nèi)心的自由度”,。
交流中,,老師發(fā)現(xiàn),吳宙做事時不會考慮對方需求,,只想花最多的錢,,用最好的方案,一旦被否定,,“立馬不干”,。老師們一遍遍給他講:“換思維方式去考慮這個問題?!?
有時,,吳宙還是會“情緒爆發(fā)”,但覺察情緒的能力更強了,。有一次,,他和一個工作人員聊網(wǎng)絡(luò)的事,對方說不清楚,,他忍不住發(fā)火,。覺察到生氣,他自我提醒:“不能評判別人,?!?
目睹兒子的變化,孫霞的觀念也在改變,,她不再糾結(jié)孩子復(fù)學(xué)的事,,“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上學(xué)的渠道很多,讓他琢磨自己的興趣”,。不過,,吳宙坦承對未來有恐懼:“如果我離開這里,可能沒人要我,?!?
金向群相信,只要一個孩子有健康的人格,、良好的習(xí)慣,、專業(yè)的能力,一定能在社會有立足之地,。
只是,,重建一個孩子的認知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金向群覺得,更緊迫的,,是讓父母,、老師及早識別孩子的“心理亞健康”狀態(tài),避免孩子發(fā)展到抑郁癥,?!昂⒆幼运阶晕遥趯W(xué)校有人際交往障礙,,總說身體不舒服,。出現(xiàn)這些信號,大人要及時干預(yù)孩子的心理問題,。”更重要的是讓教育回歸常識,,“教育應(yīng)該以幸福人生為導(dǎo)向,,而不是以學(xué)業(yè)為導(dǎo)向”。
最近,,書院又來了一個男孩,,第一天男孩“24小時無法安靜”,走路需要人扶,,吃飯需要人喂,,不停喊叫。這一次,,打開他心門的,,是這些曾經(jīng)失去生活意義、被抑郁困擾的孩子們,。
劉盈盈的兒子陪他吃飯,、睡覺,扶他走路,,幫他擦汗,。蘇羽給他唱歌。吳宙用鏡頭記錄這一切,。幾天后,,男孩可以端著盤子吃飯了?!澳阈?。”吳宙的語氣里也透露著喜悅,。
(為保護受訪者隱私,,文中孫霞、王春、劉盈盈,、蘇羽,、吳宙均為化名)
(編輯:月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