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能談笑風生的地方。35年前,，就在晉南的這個縣城,，一場收集笑話的行動開始了。

行動由一些文人展開,?！渡轿魅請蟆酚浾吖苡鲃偟竭\城記者站工作，東奔西走,，常聽到笑話,。他熱愛民間文化。飯局上,，他把笑話關(guān)鍵詞記在手心上,、衣服的邊角上——偷偷地寫，以免破壞氣氛,。20個征集笑話的銅牌掛在運城各縣小飯店里,，萬榮縣最多，誰講一個笑話,，可以免費吃一碗羊肉泡,，管喻來結(jié)賬。管喻還在報紙上登廣告,，公布征集笑話的電話與地址,。電話里，有時,，對面的人講出一個笑話,，還沒等他問一句，一下掛掉了——電話費那時很貴。

2008年,，這些流傳在民間,、“風一樣刮過來刮過去”的笑話，最終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

笑城

進入山西省萬榮縣城,，縣界“大門”楹聯(lián)上掛著“笑城”一詞。

在縣城的笑話廣場上,，警務(wù)亭打出的電子標語里除了健康,、共享，還有：激情,、快樂,。一位居民說，這些年,，縣城里笑話元素“不知不覺”變少了,，但一些公共廁所里、車站里,，都還貼著笑話,。

這里有笑話比賽、笑話晚會,、笑話點播臺,、笑林印刷廠,。笑話村食府是萬榮笑話的起源地謝村附近最大的飯店,，飯店的菜單上、墻上都曾經(jīng)印了笑話,。20世紀80年代后,，電影放映員郭澄沒什么活干了，開始主持鄉(xiāng)村的紅白喜事,，笑話起初作為串場,，后來成為正式的節(jié)目上演。如今他是全縣聞名的笑話明星,，出門常被認出來,。

當萬榮人開始講笑話，總是要拉開架勢,。幾個經(jīng)典動作是：身體前傾,，右手背使勁兒拍在左手心，跺腳,。

“這就是真事兒,！”萬榮人在講笑話時常說。管喻模仿起那種激動的神態(tài)：“這就是我村的事兒！”“這就是我行（巷）里頭的,?！比绻牭娜嗽俨恍牛蛟S會說：“實話和你說了吧,，這其實就是我屋（家）的事,！里面的老太太就是我媽！”

強調(diào)真實,，是一種自發(fā)的表演策略,。“一下子把他抓住了,，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么,，你不感興趣啊,？”萬榮縣城鎮(zhèn)中學語文老師,、萬榮笑話的傳承人之一王新棟說。萬榮笑話是“無主的”,，在生活中“摔打”,，大部分不存在創(chuàng)作版權(quán)，每個人都可以“添油加醋”,。它適合講而不是讀,，文字、普通話都會使效果折損,。

萬榮笑話被認為最早起源于明末清初,。笑話的主角曾是掌柜的、地主,、長工,、秀才、莊稼漢,、公社干部,。后來變成山里人、農(nóng)村人,、城里人,、廠長、局長,、縣長,。起初，笑話來源于主人公沒見過鏡子,，沒坐過轎子,，沒看過戲,，不會算賬，不識字……后來,，笑話又產(chǎn)生于買電扇,、用電燈、坐公共汽車,、坐火車,、看病等生活中。

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時空錯位造就大批笑話,。

以前,，“山里人”不知道怎么郵包裹，小偷說是把包裹綁在電線上,。主人公照做,，被小偷拿走了，他還暗自高興“這郵得就是快”,！有人第一次見到手電筒,，特意等天黑了，照著明回家,，卻發(fā)現(xiàn)不知道怎么關(guān)掉,，吹不滅，拍不滅,，最后想到了好辦法：把它埋進糧食囤里,！

再過一些年，電燈的笑話就太老了,。故事里的人們賺到了一些錢——來到城里,，農(nóng)民老牛看到熱門掛歷卻沒買,，因為看上面的女孩穿得少,，“比咱村那幾年還窮哩！我不想看見人受窮,！”一名煤老板的兒子去北京上大學，告訴爸爸,，這里同學都對他很友善,，只是別人都是坐地鐵上學，只有他坐奧迪,。那名煤老板趕緊給兒子打去50萬元：趕快買個地鐵坐坐,，“別給我丟人了”。

一些高雅的也被解構(gòu)了,。一名文人來到村里,，農(nóng)民把作協(xié)的聽成做鞋的,，把出版社的聽成做木板的，并告訴他們,，不需要鞋,，但需要打個木板。一人到面館吃飯,，說“來碗新局面”,，疑惑“沒有這個菜你們寫在墻上干啥”？

大約1999年的一天,，時任萬榮縣委宣傳部副部長的李廷玉第一次見到管喻,。那時管喻已經(jīng)出了一本《萬榮新笑話》，出版社說想要更多,。李廷玉幫忙征集笑話,，兩個多月，宣傳部就收到約600封信件,。

“進入笑話王國,，謹防笑掉大牙”

那是萬榮笑話發(fā)展巔峰時期的開始。進入新世紀,，40多歲的衛(wèi)孺牛來到萬榮縣擔任縣委書記,，提出打造“笑話王國”的構(gòu)想。他對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說,，自己生長在與萬榮縣接壤的臨猗縣,，從小就聽過萬榮笑話，也知道這里干旱,、貧窮,，沒什么礦產(chǎn)資源，工業(yè)與農(nóng)業(yè)發(fā)展都受限,?！靶麄鞫ㄎ唬瑧?yīng)該是以文化往外打”“帶動產(chǎn)業(yè)發(fā)展”,。 他自稱,，剛到萬榮縣他性格內(nèi)斂，一個笑話也不會講,。

但后來在萬榮很多人記憶中,，他是萬榮最會講笑話的人之一。當時在縣委宣傳部工作的80后韓維元記得,，萬榮縣電視臺轉(zhuǎn)播或錄制的萬榮縣兩會成為熱門節(jié)目,，很多人從熱播電視劇換臺來看，要聽“衛(wèi)書記說了啥”,。韓維元還記得,，有時開著會,，衛(wèi)孺牛講著稿子，突然坐不住了,，眼鏡一摘,，講自己的話，現(xiàn)場鴉雀無聲,。

“笑話是世界上最珍貴的資源,。”“你難出一個笑話段子讓人笑,?！薄靶μ昧恕,！毙l(wèi)孺牛對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說,，“咱們過去把笑話看低了”。

1999年,，萬榮縣首屆講笑話大賽上,，電影放映員郭澄正在表演。受訪者供圖

一個“笑話王國”建立起來了,。有“笑話機關(guān)”“笑話企業(yè)”,，財政局走廊貼滿了笑話，放著“哈哈鏡”,。幾家文化公司研發(fā)了笑話掛歷,、笑話撲克、笑話雨傘,，象征萬榮逆向思維的倒轉(zhuǎn)手表,，表針倒著走。這成為萬榮紅極一時的外出送禮產(chǎn)品,。李廷玉回憶,，當時縣委書記在全縣干部大會上，要求所有干部會講笑話,，出去招商引資,，能打開局面。有人找李廷玉來要笑話書回去學習,。

手里一張名片,，背面朝上遞過去，名片背面印著笑話,，衛(wèi)孺牛回憶起這樣的動作,。當時,，萬榮很多公務(wù)員都有這樣的笑話名片,。這樣的名片遞上去，李廷玉說,，“肯定就不一樣了”,。他向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回憶，笑話的流行給當時萬榮人出門辦事提供了極大便利,，要不然,，“你有什么特點啊,？”

2003年,，時任萬榮縣縣長的武宏文在深圳辦了一場“賣笑話”招商引資會，現(xiàn)場賣出了上千套笑話圖書和光盤,，還簽了近兩億的投資意向書,。大約2006年，鄉(xiāng)鎮(zhèn)醫(yī)生黃泰把一本當?shù)氐男υ挄旁谡眍^底下,，每天睡前看幾個,。因為醫(yī)院里來了幾位外地專家，每天都纏著讓他講笑話,。這樣的場面在很多普通人身上發(fā)生,，韓維元日常準備了兩個笑話，應(yīng)對不同場合,。

萬榮縣一位退休干部對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回憶,，2006年前后，他去上級單位申請經(jīng)費,，到了辦公室,，他給在場人講笑話，距離拉近了,，“話也才慢慢地說開了”,。

2008年，笑話博覽園落成,，以一個哈哈大笑的臉作為門的造型,，姜昆、敬一丹曾經(jīng)到訪,。在笑話博覽園,，有一面萬榮笑話墻，印著約一萬個笑臉,。衛(wèi)孺牛說,，其中很多是他讓攝影師從民間收集來的。衛(wèi)孺牛對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說,，他當時還有夢想,，辦一份全國發(fā)行的笑話報刊,。當時，進入萬榮縣城的第一個門樓上,，掛著這樣的楹聯(lián)：“進入笑話王國,，謹防笑掉大牙”。這是李廷玉寫的,，他記得有人覺得這句話俗,，但衛(wèi)孺牛選了這個。

李廷玉覺得那是一段充滿激情的歲月,。他對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說：“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我們）就是這種觀點,?！?

為了讓萬榮笑話登上當時的央視熱門節(jié)目《曲苑雜壇》，李廷玉和其他官員一起來到北京,，尋找素不相識的制片人,。萬榮縣特產(chǎn)蘋果，當時蘋果與笑話聯(lián)姻,，蘋果箱里也放著笑話卡片,。在蘋果成熟前兩個月，表面還未被曬紅的時候,，他們在蘋果上貼字,，蘋果成熟后，能映出：“你好”等字,。來到央視,，他們扛著兩箱蘋果上樓，見了面,，就對節(jié)目組的人講,，這些蘋果是怎么來的。

“干旱,，貧窮,，人還能行?！边@是當?shù)睾芏嗳擞洃浿行l(wèi)孺牛的話,。關(guān)于干旱，衛(wèi)孺牛會用這樣一個笑話講出來,。萬榮的大黃牛出名,，但萬榮太干，干草多，牛吃不到鮮草,，有人說,，給牛戴墨鏡,，干草就變綠了,。貧窮藏在這樣的笑話里。包產(chǎn)到戶之前,，萬榮一戶農(nóng)民年年吃不飽飯,，每年祭灶時都會貼上這樣的春聯(lián)：“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钡r(nóng)民覺得，年年讓灶王爺說好事,，還是年年吃不飽,，索性在某一年貼上這樣的對聯(lián)：“上天去說啥算啥，回來后想咋就咋,?！?

電影放映員郭澄手機里記錄的笑話創(chuàng)作靈感。郭玉潔/攝

“光（是）這對聯(lián)的笑話,，我能給你講幾十個,。”衛(wèi)孺牛說,。

2010年,，《記者觀察》上刊載一篇作家采風游記。作家王西蘭記錄了與當時的縣委書記衛(wèi)孺牛的交流,。有作家疑惑：萬榮笑話,，怎么全是自我嘲諷？自我揶揄,？

衛(wèi)孺牛當時說,，萬榮笑話的特點之一是“自己笑話自己”，骨子里頭,，萬榮人是自卑,。“你想,，祖祖輩輩連水都不能痛痛快快地喝,，連臉都不能干干凈凈地洗，還能不自卑,？還能不苦澀,？還能不承認自己的卑微？”

“改革開放了，別的地方都在日新月異地改變著面貌,，萬榮怎么辦,？不改變行嗎？”“萬榮人沒有后路只有背水一戰(zhàn),，萬榮人對改革開放最理解最擁護,，萬榮人改變落后面貌的心情最迫切?！碑敃r他說,。

在萬榮有句俗語，“除了死法都是活法”,。衛(wèi)孺牛覺得,，正是在過去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下，很多萬榮人形成了偏執(zhí),、逆向,、不按常理出牌的思維。他在萬榮工作期間感覺到,，很多萬榮人“想得大”,。

縣里一個小規(guī)模果庫，起名華北果庫,。一家當?shù)鼗﹫?，起名國際滑雪場。一個小單位領(lǐng)導來找他,，說希望當教育局局長,，他說，教育局局長已經(jīng)任命了,，你不知道嗎,？對方說，他管西半縣,，我管東半縣,，看我倆誰管得好。還有一位農(nóng)民,，給水利部部長寫信,，謀劃出北方抗旱建議：從喜馬拉雅修一條大渠到內(nèi)蒙古，通過水分蒸發(fā),，增加大氣水分含量,。

李廷玉記得，那些年,，外地人不是覺得他們會講笑話,，而是覺得“你們這些人就很好笑。因為你們這些人說話做事都不一樣。因為笑話和你們?nèi)跒橐惑w了”,。

鄉(xiāng)土社會

李廷玉對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說,，那一時期笑話大量涌現(xiàn)與這種背景有關(guān)：大量農(nóng)村人進城打拼，農(nóng)業(yè)社會思維和市場經(jīng)濟思維劇烈碰撞,。

當時,，這樣的形象出現(xiàn)在笑話中。孫爭在北京打餅子賣切糕做蛋糕,，掙下幾個錢,，穿著一身名牌衣服，戴著彩色眼鏡,，腰里掛個BP機，撇著洋腔回來了,。見了人沒別的話,，一口一個北京好，北京什么都好,。北京的茅房是香的——灑香水呀,！北京發(fā)糕是甜的——起碼攪一半白糖。村里人都說他：燒包,！

萬榮笑話的主角是農(nóng)民,，笑話里的城市，也大多是透過鄉(xiāng)村的視角打量,。

最早,，萬榮笑話發(fā)源在一棵鄉(xiāng)村的柳槐樹下。

柳槐樹在萬榮縣榮河鎮(zhèn)謝村,，這是一個曾有9000多人的大自然村,，處在交通要道上。柳槐樹正處在人流匯聚的中心,，拉煤的,，販鹽的，彈棉花的,，小商販南來北往,。在柳槐樹下，“諞（方言,，指閑聊）”笑話是日常,，“諞著諞著這謝村掙（方言，此處指一些充滿傻氣的笑話）就出來了,?！比缃翊逯袔讉€70多歲的老人在一起回憶。

時間長了，這個交通要道上的村子以笑話聞名,。那些真假參半的傻人傻事,，都被安在謝村人頭上，成為恥辱,，甚至引發(fā)過青少年間的群架,。

2月24日，75歲的薛兩省在謝村,，他是謝村最會講笑話的幾個人之一,。郭玉潔/攝

半個世紀中，人們對笑話的態(tài)度幾經(jīng)變化,。20世紀80年代,，有文人來到村中采訪，收集笑話,，曾被人罵出去,。薛兩省曾任謝村村支書，他記得有人把謝村笑話收集起來,，登在報紙上,，他們很生氣，要求報紙公開道歉,，恢復名譽,。新世紀，政府開始開發(fā)笑話,，講笑話“慢慢地”變成好事,。萬榮縣建設(shè)笑話博覽園時，因為選址不在謝村,，而在景區(qū),，謝村人也曾提出意見。

漫長的時間沖刷了笑話中或褒或貶的色彩,，如今講笑話本身成為一種景觀,。村中偶爾有外地的學者、學生來訪,，了解笑話的事,。每次來人調(diào)查笑話，老人就把這些笑話講一遍,。

“胡諞,，熱鬧一個?！睆难墒〕錆M激情的表演中,，能看出他并不覺得乏味,。他模仿著他幼年時村中一位“老漢”講笑話。連帶著那些笑話表演中的語氣,、停頓,、轉(zhuǎn)折也被努力復原。這位老漢可以從來訪者一句話,，一塊手表,，現(xiàn)場編出一個笑話，講著講著“就把你罵了”,。上學的小孩經(jīng)常在他家門口聚集,，聽著笑話，以至于遲到,。在那個謝村人以笑話為恥的年代,，這位老漢為流傳的“謝村72掙”笑話“正名”，曾告訴他們,，這是和孫悟空72變一樣的好東西,。

如今，隨著經(jīng)濟中心轉(zhuǎn)移和城鎮(zhèn)化進程,，謝村變得安靜，柳槐樹被圍欄保護起來,。冬天尤其安靜。

近10年的社會生活，在口口相傳的萬榮笑話段子中,，幾乎是一片空白,。山西大學文學院副教授王旭對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說，這并不奇怪,，萬榮笑話作為一種民間口頭文學,，產(chǎn)生的背景就是鄉(xiāng)土社會、熟人社會,，之所以成為一種“遺產(chǎn)”,，也是因為那種生活流失了。她說,，現(xiàn)在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中有一個理念,，不再強調(diào)它（這種文化）是偉大的優(yōu)秀的，而是強調(diào)它對于當?shù)厝松畹囊饬x,。

王旭2014年來到謝村做博士論文調(diào)研,，當?shù)厝藥齺淼健皯袧h坡”，是過去村民去地里勞動的必經(jīng)之路,、三岔路口,，很多笑話在這里發(fā)生,，村民勞動之余，也常常在這聚集“諞”笑話,。但這種場景也成為歷史,。

笑話在變化

大約2011年后，萬榮笑話逐漸進入發(fā)展的平靜期,。鄉(xiāng)土之外,，還有喜劇。太原的80后脫口秀演員徐飛常在線下演出,，他觀察,，本地線下脫口秀演出中，鄉(xiāng)土話題很少,。

新時代的流行笑話屬于都市,。根據(jù)中國演出行業(yè)協(xié)會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2024年,在小劇場和新空間演出中,，脫口秀（單口喜?。┭莩鰣龃魏推狈可仙茸畲螅謩e上升53%和48%,?！缎υ谏L》這本書中，復旦大學廣播電視學系副教授崔迪說,，脫口秀的內(nèi)容和背后的價值觀都具有明顯的都市性,。

笑果文化創(chuàng)始人葉烽則分析：“相聲以前為什么過不了長江？二人轉(zhuǎn)為什么出不了山海關(guān),？因為背景和語境不同,，因為笑點的產(chǎn)生是基于人們的共同認知?！薄艾F(xiàn)在,，為什么脫口秀從南到北都可以？因為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拉平了語言體系,、拉平了語境,。”

萬榮縣委宣傳部副部長袁國欽也聽著笑話長大,。有一天,，他看著央視播放的唐朝詩人紀錄片，想到：萬榮笑話就和唐詩宋詞元曲一樣,，都是特定時期的產(chǎn)物,。“適合當時那個笑話醞釀的土壤應(yīng)當是比較淡薄了吧,，或者是笑話過去,，笑話又迎來了新時代,。”

參加萬榮笑話劇表演的李秀霞40多歲,，2019年之前,，當?shù)匦υ捤囆g(shù)團每年都有一個多月下鄉(xiāng)演出，后來活動越來越少,。她找了別的謀生路子,，現(xiàn)在在網(wǎng)上賣駝奶粉。她的短視頻賬號以萬榮笑話劇中的角色命名,，堅持每天晚上8點直播,。但是，這更像是一場典型的帶貨直播,，彈幕里偶爾有人說：講個笑話,。講笑話和唱戲，是這場帶貨直播的調(diào)劑,。

2023年,，萬榮縣委宣傳部和文旅局在縣城辦了一場笑話比賽，希望能發(fā)現(xiàn)新的人才,，但結(jié)果不理想,，報名不算踴躍，段子內(nèi)容也老套,。萬榮縣上一次舉辦這種笑話比賽還是2000年年初,。袁國欽能理解這種現(xiàn)實，“現(xiàn)在辦唐詩大賽,，能辦得過唐朝嗎？”

這場笑話比賽,，謝村的薛兩省被熟人拉著,，懷著“熱鬧熱鬧”的心情去了。非遺傳承人王新棟臨時被拉去參賽,，想了一個愛人告訴他的故事,。一個賣筐子的農(nóng)民，總是喊著這樣的叫賣口號：三八二十三,。指的是3個筐子賣23元,。很多人覺得他傻，笑他,，傳開了,，久而久之，很多人便被吸引過來,，買他的筐子,。一次有人問他,，你是不是不會算數(shù)？老漢說：“三八二十三,，你別把我當憨憨,，我為多賣貨，你為少掏錢,?！边@則笑話被評委認為是典型的萬榮笑話，來源于生活,，且包含著萬榮人的氣質(zhì),，大智若愚。但在萬榮之外,，這難說是一個能引起大笑的喜劇,。

王新棟回憶起一個萬榮笑話的巔峰時刻。當時,，兩位萬榮笑話的當?shù)孛餍窃谕惶斓巧涎胍暤膬蓚€節(jié)目,。很多人守著電視看。但王新棟記得,，他有點失望,。“用萬榮方言講出來才非?？尚?。”“不土不洋的”,，情節(jié)也不是那么好笑了,。

  徐飛看了一些萬榮笑話段子，“大部分感覺都笑不出來,，共情的少”,。另一位生長在山西的脫口秀演員張煜是個00后。她說,，她發(fā)覺自己與上一輩人在喜劇上的審美差異是,，父母更喜歡看那些身邊的、熟悉的故事,，而她更喜歡看各行各業(yè)的人講自己的生活,，新奇的、新鮮的,。她從去年開始講脫口秀,，一次帶父母去看現(xiàn)場，父母說,，“挺好的,，只是我們老了,。”

但她也覺得,，喜劇總歸是相似的,，喜劇是一個“烏托邦”。她喜歡即興喜劇,，其中有個重要概念是“YES AND”,，即，無論一人說些什么莫名其妙,、光怪陸離的想法,，搭檔都會順著這個設(shè)定往下說，“沒關(guān)系”,。中學時她經(jīng)歷過校園霸凌,，也是那時愛上喜劇，“我只要大聲笑,，所有的煩惱都可以忘掉,。”

她覺得,，萬榮笑話中最難得的,，是它所昭示的那種生活方式，以幽默化解問題,。從這個角度講,，“我們現(xiàn)在脫口秀何嘗又不是一種……對于他們（的）那種傳承方式呢？”

“我們的演出沒有托”

2025年2月下旬,，和萬榮笑話有關(guān)的人們,，因為一場葬禮見面了。萬榮笑話唯一一位國家級傳承人解放去世了,，享年90歲,。在大家記憶中，這是一位頗有老派知識分子風骨的老人,，做記者、編輯,，修志,，一輩子清貧、認真,。他不太會講笑話,，但是第一個大膽將民間笑話寫入縣志的人。

白紙上寫的悼詞里,，寫著他對笑話發(fā)展的貢獻,?！靶υ捒“l(fā)行廣，萬榮精神掙發(fā)揚,?！痹岫Y上，民俗表演大約持續(xù)了兩小時,。村中的助葬樂隊之后,，是逝者家屬請來的非遺表演樂隊，表演中鼓聲和嗩吶聲震天,，唱關(guān)于黃河的歌謠,。在萬榮一些黃河邊的村鎮(zhèn)，“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只是字面含義,。黃河的多次改道,，帶來多次洪水泛濫。但這樣的事也能被講在某個笑話的“鋪墊”中——黃河發(fā)了大水,，靠河灘幾個村的人,，爭先恐后下河撈炭、撈木料,、豬羊,、騾馬。

葬禮上,，村里的老人孩子聚集在一起,。一群老人在墻根曬太陽，小孩們到處奔跑,。男人們聚在一起互相遞煙,，笑著。一位村民說,，現(xiàn)在大家聚在一起閑聊的機會也少了,。宴席上，郭澄和朋友們又講起笑話,。郭澄說,，面對生死，最好的狀態(tài)是：“快快樂樂活著,，利利灑灑走著,。”

他說,，中學時學課文,，讀過魯迅的《阿Q正傳》，覺得這是在諷刺中國人的性格。如今他60多歲了,，卻感覺阿Q精神也不能丟,。“（如果）一個200斤的人打你50斤的人,，又能怎么辦,？”他說。

“只要把這個思想‘圓’了就行了,?！鄙钪校瑑号畬W習不好,，沒找到好工作,，他慶幸他們離家近，如果有出息,，那就是“給國家培養(yǎng)的”,。遇到委屈的事，他吃點小虧調(diào)侃過去,，“你還能跟人家打官司呀,？”

他說自己性格不強勢?！斑@些坎兒,，通過笑話、笑料,，自嘲,，把心態(tài)調(diào)整好，自己不生氣,，不生氣不得病,，就健康，平安,?！彼f。

年輕的脫口秀演員張煜也從萬榮笑話中看到當?shù)厝恕敖邮墁F(xiàn)實,、擁抱現(xiàn)實的一種自由”,。她說，這不是權(quán)利或義務(wù),，是“屬于我們每一個人的獨特的自由”,。

在萬榮縣，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講笑話的人越來越少。但喜劇還存在于一些人心里。2023年的笑話比賽,，醫(yī)生黃泰從熟人那聽說了,，他報名參賽。第一次表演效果不好,，他不服氣,，去請教評委，又上去重新講了一次,，最后進入復賽,。他可以背誦出馬三立經(jīng)典相聲《相聲的魅力》的所有臺詞。尤其是那段多次重復的對白：“相聲就有這么大作用,？”“這有啥啊,，相聲的作用大著呢！”

這幾年,，電影放映員郭澄開始在短視頻平臺拍攝自己新講的笑話,。沒什么收入，他嘗試接過廣告,，又因視頻時長達不到平臺要求作罷,。“愛好,?！毙υ拸纳钭兂墒聵I(yè)，最后又回到生活,。他把朋友牛娃編進笑話,，形成“牛娃”系列。手機上,，他記錄著那些寫笑話的靈感,，100多條了。最近的一條靈感中,，他寫道：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有些晚會為了節(jié)目效果，專門安排了一些人拍手“大笑”,，一種新型職業(yè)——托,！

郭澄給這條備忘錄起的標題是——“我們的演出沒有托”。

 （編輯：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