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天心
正如其名作《古都》開篇那著名的質(zhì)問:“難道,你的記憶都不算數(shù)……”,,遍歷錯愕,,歲月水系的急迫漫漶中,朱天心命筆追記自一九七零年代末隨“胡爺”胡蘭成踏勘京都風(fēng)物以來,,三十余載落花夢緣京都行旅的世事煙塵,、所見所感、“不缺頁的日記”,,更蕩開逸筆,,秉持胸次內(nèi)“士”的良知,書寫當(dāng)時當(dāng)?shù)氐牟徽J(rèn)同,、不畏縮,、不否棄、不更易——她稱之為,,“捍衛(wèi)微緲的一己記憶”,。那許多細(xì)數(shù)、漫述,,正色辯難,,濃愁耿耿,霧中沼澤般無力無可掙脫,,揮之不去的昔時關(guān)鍵之謎,,在在明示朱天心“記憶書寫”中最可寶貴的“直”,直見,,直面,,直現(xiàn)赤誠的靈魂時刻,,直言不可言說的言說:去圣悠遠(yuǎn),寶變?yōu)槭??!⒊怯醒裕禾煨牡膹姾罚丛谟诓焕@,。
不迂回游離、偽飾雅格的朱天心,,自《時移事往》,、《昨日當(dāng)我年輕時》、《我記得……》,,到《想我眷村的兄弟們》,、《古都》,就一直將“記憶”作為自己文學(xué)“言志”的重要命題,,張大春則以老靈魂的“時間角力”命名之,。而在《三十三年夢》書中,她的執(zhí)拗與執(zhí)著就更是淋漓發(fā)揮,,浩蕩的,、博淵的、文學(xué)森林星光烈焰般的,,唐諾,、朱天文、侯孝賢,、楊德昌,、蔡琴、張大春,、葉美瑤,、詹宏志、王宣一,、駱以軍,、吳繼文、林俊穎,、張萬康,、初安民、錢永祥,、林燿德,、朱高正、陳宜中,、藍(lán)博洲……櫻花曼舞的幽邃古都,,亦是島嶼文事的究極處、酣暢處?!安粔蚴斓娜?,不夠喜歡的人,是不會與之一起同游京都的,?!焙喓唵螁我痪湓挘唵蔚囊宦暋巴巍?,其中多少況味,,就要讀者自書里書外,各自擰眉索解了,。
作 者:朱天心
出 版 社:學(xué)林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7-07-01
于朱天心、唐諾即將因《三十三年夢》簡體版的終于出版而再次訪問北京的八月初始,,騰訊文化與天心老師相約在臺北,,一間東區(qū)的老咖啡館,,老臺北式樣的茶點和音樂聲中,,談書中內(nèi)容,也論周遭種種,。所約之處,,是他們一家三口共同的寫作地,短短寒暄后,,唐諾和海盟各自尋咖啡廳一角落坐下,,或?qū)懟蜃x,開始一天的“功課”,,開闊的窗影返照街景,,靜謐中,“強悍而敏感”,。
騰訊文化:天心老師,,《三十三年夢》在《印刻文學(xué)生活志》上的連載始于2014年年初,繁體版成書于2015年下半年,,到理想國這次推出簡體版,,就又隔了兩年才出,可否先請您簡單介紹一下這個書的源起,,以及您現(xiàn)在是怎么看《三十三年夢》這本書的,?
朱天心:寫這么一本書,有大背景,,也有小背景,。大背景是我一直在想要寫的那個長篇,,《南都一望》。這個長篇準(zhǔn)備了很久,,也試過開筆,,但一直寫不成。寫的時候其實一直犯的是初學(xué)者的毛病,,很急著把自己的想法一直一直塞到里面去,,人物還沒活起來,就強迫他們當(dāng)你的代言者,。當(dāng)然這是一場失敗,,也許別人看不出來,,但是我自己知道因為自己心急把這個小說給毀了。在這樣的情況底下,,我覺得好像該先做一點什么,,把我自己的個人所有的意見想法,現(xiàn)實面上先把它做個了斷,,算是“清理戰(zhàn)場”,,大的背景是這樣。那一般我很怕人家說寫成了回憶錄,,自己覺得是后中年狀態(tài)的時候,,我起碼自己覺得還在往前沖的時候,怎么會掉頭去看呢,?我并不會希望用回憶錄來定義它,。所以我就選了一個比較輕松的形式,我20歲的時候胡蘭成老師帶我們?nèi)ゾ┒?,那到開筆寫的時候算起來正好33年,,這一路走來京都我去了超過30次以上,由此我就像,,不如用京都當(dāng)一個舞臺,,把我每一次舞臺上發(fā)生的事情,還有這個舞臺(京都)和那個舞臺(臺北)之間的事情都做個交代,,大致是這樣,。
朱天心和唐諾
騰訊文化:那么,,這本書現(xiàn)在達(dá)成了你的想法了嗎,?
朱天心:本來就是對自己交代,寫的時候也不會去顧慮到任何人,,這是我的記憶,,我不會考慮到會不會跟集體的記憶,,跟他人選擇性記憶、選擇性遺忘的結(jié)果有任何的捍格,,這不是我要考慮的,。對我自己來講,求仁得仁,,可以說有做到我當(dāng)初想做的,。
騰訊文化:所以當(dāng)初它的兩層意思,一層是要自己清理思路,,清理之后可能為后面的寫作做一個鋪墊,,這后面一層的效果呢?
朱天心:目前看起來,,因為下一個階段遲遲到現(xiàn)在還沒有開筆,,我還沒被考驗出來,可是最起碼我是覺得我的行囊會輕松很多,。還是那句話,,“求仁得仁”。
騰訊文化:您過往的寫作一直在紀(jì)實與虛構(gòu)之間,,以“記憶”與“時間”作為主題,,代表性的像《我記得……》、《時移事往》,,在這一次的創(chuàng)作,,是不是有意在將這個主題做進(jìn)一步的深化?
朱天心:倒是沒有很自覺地意識到這一點,,因為覺得寫的時候只能牟足全力如實落筆,,感覺好像這是一個最后的整理,所以這次要是沒有把它搬出來做好歸檔,,對我個人來說是永遠(yuǎn)就不存在了,。在寫的時候,因為它是散文而非小說,,只能夠如實再如實,,無法再意識到還可以去做一些作為小說技藝可以炫技的,或者必須做虛化處理的那個部分,。在寫的過程中,,像某些部分,好比去的兩次,,有些或短或長,,有些一年去個兩三次,有些是三四年才去一次,,三四年中間的變化也非常大,。我自己就完全是很隨性的,,覺得哪些會對我印象最深刻或者意義最大的,就這樣寫出來,,完全是以自己為主,。
騰訊文化:那您的這種以“自己為主”的寫法,也會關(guān)聯(lián)所謂“文學(xué)場域”的問題,,所以在連載的時候,,《印刻》總編輯初安民先生有提出什么要求嗎?比如要怎樣不要怎樣之類的,,還是完全由著您“自己為主”地寫作,?
朱天心:他完全沒有,沒有要求過,,有時候看到會倒吸一口氣說,,天心你這樣寫會惹禍??墒撬麤]有任何別的意思,,依舊照樣會登出來。初安民跟我的關(guān)系始終是朋友重過出版者跟作家的關(guān)系,。
騰訊文化:在剛剛結(jié)束的香港書展上,您有講到關(guān)于文學(xué)盛世已逝這樣的話題,,但是如果有的時候可以有這樣好的編輯者,,至少還是為文學(xué)在保留某些機會和可能。
朱天心:臺灣文學(xué)市場的大萎縮,,我覺得我個人很幸運,,像初安民,尤其是我們一代之人,,在臺灣所謂的四年級,。他大我一歲,在價值信念上或者對文學(xué)的信仰上,,都更接近,。我跟安民聊,我們確實是一代的人,,他會比較理解你的寫作態(tài)度,,寫的這么少,好比上一本書,,市場熱熱的,,你不趕緊趁勝追擊,偏偏停下來,,放個五六年,,如果作為一個出版人,,急都急死了,可是作為一個朋友,,他是很理解,,我自己不敢講他會說欣賞,可是他會理解,,還會持續(xù)出版,。這非常重要。
作 者:朱天心
出 版 社:學(xué)林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7-07-01
騰訊文化:順著這條線其實我們就能想到,,您經(jīng)常在書中會講到幾家人同游京都或者在日本的情形,我們會在書中看到早年的張大春,、駱以軍,、詹宏志和他們的家人,都是大陸讀者很熟悉的一些面孔,??梢愿杏X在“同游”的情形下,其實我想那也是一種幾近失落的氛圍和狀態(tài),。
朱天心:那其實很像是周杰倫或者誰誰哪個明星,,談戀愛的時候喜歡把當(dāng)時秘密戀愛的女生帶到國外沒有人認(rèn)出來,有時候我覺得好像是那種氣氛一樣,。一個你很喜歡的地方,,有很多很豐富的記憶,當(dāng)時最好的朋友,,就是好東西跟好朋友分享,,你很希望好朋友可以看到你,,就是很單純的,。
騰訊文化:在整個交流的過程中,您寫到了非常多有趣的場景,,比如海盟講“不存在的騎士”來戲弄大人們還有天文逛街東看西看故意走很慢的那些東西,,其實這個可能對不那么熟悉臺灣的文壇和政事的大陸讀者來說,,很有效的切入文本的角度。
朱天心:實際下筆的那刻,,就像書打開的第一個篇章一樣,,每次覺得京都對我來講是鬼影重重的,你每次去的時候,,其實就很像是蒙太奇的手法,,你仿佛真的會看到海盟還躺在嬰兒車的時候,也會看到長到跟你快一樣高的時候,,我們開始第一次感覺到哥們兒感情,,那也是在京都。家人也好,、朋友也好,,我一去那個地方就好像身處在異次元空間。
騰訊文化:我也能看到您在寫到2005年之后,,同行者的部分,,就寫成了“海盟”,而不是之前的“盟盟”,,這應(yīng)該其實也是您感覺到她成長的狀態(tài),。包括像駱以軍、吳繼文,,第一次同去的時候,,寫的是全名,之后就寫成“以軍”,、“繼文”,。
朱天心:是,你看的真細(xì),??赡苓@是最自然的呈現(xiàn),所以我說你讀的細(xì),,而我自己都沒有這樣的自覺。在回憶的每一刻,,都是盡可能貼著真實走,,可能很自然就會留下這樣的軌跡在。包括后來不再來往的,,這些軌跡也都保留,。
騰訊文化:當(dāng)然這也可以延伸到您對散文創(chuàng)作的觀念,因為總體來講您還是以寫小說為主,,像《三十三年夢》里面這種對真實的“時移事在”的軌跡的把握,,包括對于“不方便的記憶”的記錄的方式,其實是您過往的創(chuàng)作中比較少呈現(xiàn)的,,那這是不是您所認(rèn)為的散文寫作的關(guān)鍵所在,?
朱天心:散文有它很不方便的地方,作為一個小說創(chuàng)作,,會小說創(chuàng)作這門技藝的人,,寫寫可以偷懶,,這個地方好難寫,或者碰到困境就飛走了,,所謂的虛構(gòu),,就可以飛走。當(dāng)然也有你不耐煩那個現(xiàn)實,,或是你受不了這個現(xiàn)實,,或者你討厭極了現(xiàn)實,我去虛構(gòu)我的黃金國度,,很多作家都是這樣做,,像陳映真就是這樣??墒悄氵x擇散文文類,,你只好咬緊牙關(guān),你碰到再討厭的現(xiàn)實,,再不想面對的都得去選擇直面,。它也可以去到小說去不到的地方,那小說可以逃走,,散文就是得貼著現(xiàn)實走,,走到多么無趣、多么殘酷,、多么平庸的地方,,你都得跟著去。所以我也很喜歡看小說作者寫散文,,看他不逃的時候老老實實寫到最后一刻時候,,你也會看到小說看不到的地方。我最近很吃驚有一個朋友前兩天跟我聊天還講,,《三十三年夢》到底是小說還是散文,?我聽了非常吃驚,她小我兩歲,,是跟我一輩的,,怎么會問這個問題?《三十三年夢》里面沒有一言是假的,,也許可以說有些對人對事的看法是不對的,,或者是有偏見、有偏頗的,,可是絕對不至于說是會脫離我認(rèn)為的真實,。尤其你意識到同代的人或者是眾悠悠之口,絕大部分的人有意一起不去“看”某些事情,因為那些你“不方便”面對的真相,,有意遺忘或是真的無意,,因為那些被標(biāo)識為太不重要,太卑微或太緲小,,就不再看,,乃至當(dāng)它不存在。尤其你在面對時更是覺得你在場看到了,,你就有那個責(zé)任:你再不說沒有人會說,。雖然那些講出來的東西,對很多人來講或許是雜音,。
(編輯:月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