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過后,徐熙聚焦在山野的一角,,不知道下了多少功夫,、花了多長時間,才完成這幅《雪竹圖》,。它畫在絹上,,筆觸那樣精謹細密。不,,已經(jīng)看不出筆觸,,就像傳說里仙子的衣服沒有接縫一樣,臨摹的人也該無處措手,,不知道應(yīng)從哪里起筆,。
徐熙會在嚴寒的冬日里,撐起絹布對著實景一筆一筆描摹嗎,?不會的,,他就像后來的文與可一樣,也有成竹在胸,。他一筆筆渲染,,一筆筆皴擦,畫出陰冷的天,,畫出山石的肌理,,留白處被反襯得晶瑩素潔。那是竹葉,、山石間覆蓋的積雪,。雪也把翠竹、枯木,、山石和芭蕉照映得帶著透明的質(zhì)感,。粉妝玉琢也就是這樣吧?
竹子是畫面的主角,,在畫家心中,,它其實是一種人文精神的物化。這一叢竹子,,勁挺,、秀雅,堅貞,、清俊,。在先民《詩經(jīng)》的吟唱中,它就和君子相互映照著,,“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王羲之的兒子王子猷即便暫時借住在別人的空宅,也要讓人趕緊種上竹子,,對著竹子一番嘯詠后說:何可一日無此君。蘭亭詩會,、竹林七賢,、竹溪六逸,那么多高人逸士都在青青的竹林中集會,、歌詠,。有的寫詩,有的畫畫,。徐熙也不是第一個畫雪竹的,。米芾記載唐代的夢休畫過一幅雪竹,也是把巨石,、枯木,、雪竹畫在一起。它們臨著未結(jié)冰的水面,,水中反射著巨石,、枯木的倒影。這在中國古畫中著實難得一見,。這樣看來,,前代畫家已經(jīng)開辟了雪竹的畫種。徐熙的這幅畫為什么成為經(jīng)典,,讓人們代代珍視呢,?
這幅畫沒有其他顏色,完全是或濃或淡的水墨渲染勾勒而成,,生出墨分五彩的微妙之趣,。
有人畫畫把怡紅快綠盡情鋪陳,流光溢彩的是富貴氣,。徐熙水墨渲淡的枯木野竹,,散發(fā)著野逸的氣質(zhì)。五代花鳥畫影響最大的畫家中,,南唐的徐熙和西蜀的黃筌就有鮮明的標簽:徐熙野逸,,黃筌富貴。畫家畫出來的圖像,,反映著各自的志趣和修養(yǎng),,其實畫的是自我的心相,。當然,這和他們的生活閱歷,、耳目所見所聞是分不開的,。黃筌是西蜀宮廷畫家,生活條件優(yōu)越,,又要滿足皇室的審美趣味,,自然就把畫面的“富貴氣”作為審美追求了。宋代的郭若虛在《圖畫見聞志》中說,,徐熙是“江南處士,,志節(jié)高邁,放達不羈,。多狀江湖所有,。”
后來的文人逸士,,很多都是徐熙的知音,。宋代的米芾說:“黃筌畫不足收,易摹,。徐熙畫不可摹,。”明代的王世貞在《畫跋四十二首》中說:“人以為徐熙之野逸勝黃筌之富艷,,品遂分矣,。”
竹子是這幅畫的主角,,畫上描繪的還有它的知己:枯木歷經(jīng)滄桑,,虬曲、瘠瘦,,石頭堅硬,、奇崛。就像蘇東坡說的那樣:“竹寒而秀,,木瘠而壽,,石丑而文,是為三益之友,?!彼鼈儯际侵褡拥闹号笥?。
畫里還有芭蕉,,那春夏時節(jié)的滿目蔥綠,如今已枯黃,、破碎,,它被蟲蟻啃食,,被時光腐蝕,葉子上滿是孔洞,。芭蕉本來就是速朽之物,,寒風一起,就凋殘破敗,,就像古人眼中無常的人生,。
在如此澄澈、如此靜謐的畫面中,,我看到了它背后的激烈沖突,,聽到了當下時空之外的聲響。
畫的右側(cè),,一棵最粗大的竹子從根部折斷了,另一棵被壓得左右扭曲,,殘損的痕跡昭示著它們遭受的創(chuàng)傷,。住在竹林之畔的人,在大雪之夜常會聽到爆裂一般的折竹聲,。白居易的《夜雪》詩就寫道:“夜深知雪重,,時聞?wù)壑衤暋,!?
靜謐之中,,竹子也會發(fā)出另一種聲音。那是來年的一場春雨后,,滿山竹筍鉆出地面,,會響起細碎的、幽微的拔節(jié)聲,?!翱┲┲ā薄案O窸窣窣”,那是生命的律動,,是隱藏在徐熙畫面之后的另一番圖景,。
徐熙在一棵竹子上用篆字倒著寫了“此竹價重黃金百兩”八個字。但這幾棵竹子,,身價是黃金衡量不了的,。這野逸的雪竹,富的是內(nèi)涵,,貴的是品格,。
(編輯:映雪)
